第34章 谁家小娘不知羞

卢龙塞的夯土城墙在月色下泛着铁青色,阎柔的环首刀轻轻叩击着雉堞。

他望着塞外起伏的草浪,听着远方逐渐清晰的马蹄声,那是步度根的重骑在暗夜里卷起的死亡浪潮。

“终于来了!”阎柔笑意冷冷,下令,“放狼烟!”

三股蓝焰自箭楼腾空,将夜空割裂成狰狞的伤口。城墙根下突然亮起千百火把,露出早已架设好的狼牙拍与铁蒺藜网。

步度根率领一万鲜卑铁骑,抵达城下。

他望着城楼的火把,眼中寒光腾起,抬臂砸下:“进攻!”

一个千夫长率领一千骑出阵,他们是先锋,他长吼道:“勇士们,杀进城,用他们头颅祭奠秃狼。”

叫嚣声冲天而起,他们挥舞着弯刀,如群狼看到猎物,冲向了城门。很快,便撞上了狼牙拍与铁蒺藜网,人的惨叫声和战马的悲鸣惊起了百里外的夜枭。

“第二个千人队,第三个千人队,压上!”步度根怒喝。

激烈的交锋开始,喊杀声淹没了战场上的火光。

鲜卑人的云梯刚刚架上城墙,守军便倾倒滚烫的鱼油。焦臭味中,阎柔的亲卫抡起铁链锤,将攀至半空的敌兵连人带梯砸成碎肉。

步度根在阵后看得目眦欲裂,亲自挥动镶满人牙的狼头纛:“破门槌!给老子撞开这汉狗窝!”

二十名赤膊力士推着包铁巨槌冲向城门。

阎柔却冷笑挥手,瓮城闸门突然洞开,露出内里倒插的百柄斩马刀。当巨槌惯性冲入瓮城时,千斤闸轰然坠落,将这些鲜卑勇士碾成肉泥。

“全线压上!”步度根目疵欲裂,“他们快坚持不住了!”

乌压压的鲜卑大军,疯狂冲向城门。

当城门摇摇欲坠时,北方草海传来如惊雷一般的马蹄声。

曹彰的虎豹骑来了,玄甲映着月光如幽冥鬼兵。

“杀!”曹彰挥舞陌刀,冲锋在最前。

他们呈锥形阵切入敌阵,陌刀专斩马蹄,瞬息间将鲜卑后军撕成血瀑。

“中计!”步度根大惊失色。

他调转马头,当即下令撤退。

此时,曹彰的一千虎豹骑,已经快凿开鲜卑骑阵,虎豹骑看到曹彰勇猛无匹,所过之处,无人能挡,他们各个热血上涌。

阎柔的城门恰在此刻打开。

守军如黑潮倾泻,与虎豹骑形成铁钳,前后夹击步度根。

步度根的战马被流矢惊蹶,他滚落在地,借着月色掩护,这鲜卑枭雄带着残骑遁入林间,身后是堆积如山的部众尸骸。

曹彰勒马,望着淹没在夜色中的鲜卑残兵。

阎柔策马到他身旁,环首刀还在滴血:“不追吗?”

“穷寇莫追。”曹彰一笑,“步度根的金帐在鹰愁涧,我们谋划一番,一举拿下。”

……

翌日,清晨。

曹彰带着一千虎豹骑回卢龙塞。

百姓们挤在大街两侧,老妪将新纳的布鞋塞进他怀中,稚童攀着旗杆高喊“三公子”。

昨夜一战,塞内百姓都知道,那个黄须将军就是曹公的三公子。

人群中,一个穿着青衣的少女攥着双手,美目落在曹彰身上,她没想到那日救自己的人,竟然是三公子。

曹彰也注意到了她,那日在塞外草原救下的女子许清。

回营后,他找到阎柔,问起许清的情况。

阎柔笑容玩味,说那日接到女子,看她拿着曹彰的信物,就妥善安排好了。在城中给她找了个小院,还安排她来军中干活,缝缝补补,每月都有月钱,够她生活了。

曹彰依旧有些担心,问了小院位置,去看看。

城南一个旧小院。

曹彰轻轻推开榆木院门,正撞见许清踮脚晾晒染血的绷带。

五月的风掠过她洗得发白的青布裙,露出腰间褪色的荷包,那是她父亲生前求的平安符。她转身的刹那,鬓角碎发拂过曹彰的铠甲。

“三公子……”许清慌忙欠身一拜。

她与草原那日有些不同,肌肤白皙了许多,柳叶眉下缀着几点雀斑,眸子像未被战火熏黑前的护城河水,清得能映出亡魂的倒影。

“来看看你,可还有什么需要?”曹彰柔声问。

许清面色微红:“一切都好,没想到还能有个自己的小家。”

阳光洒落,曹彰在树下竹椅上坐下,认真道:“你放心,我们会救出你娘亲和妹妹,让你们一家人团聚。”

“谢三公子。”许清眼眸垂落,“我去给你倒杯茶。”

她进屋倒茶,出来时,听到了曹彰均匀的鼾声,和衣而卧不过半刻便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取来阎柔送的狐裘,盖在曹彰身上,看着他,眼神温柔又心疼,心想三公子是太累了吧。

曹彰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直到闻到那粟米香。

许清正背对着他切菘菜,背影窈窕。

可惜了,俏丽小娘,生在这乱世。

许清熟练的煮好了饭菜,转身看到曹彰已经醒了,她心跳加速了几分。

“军中饭食糙,将军莫嫌。”许清摆筷的手在抖,陶碗边沿的豁口硌着她结痂的指尖。

曹彰也不客气,拿起碗筷刀:“明日我派人送铁锅来。”

正吃着,城头忽然传来示警的号角。曹彰霍然起身,披风带翻了竹凳。

许清追到院门时,只抓住一片沾血的甲叶。她将甲片按在心口,望着暮色下疾驰的玄色战马渐成黑点。

“我想什么呢。”许清抿了抿红唇,面色滚烫,“不知羞。”

……

城楼上。

曹彰与阎柔并肩而立。

城下星火渐次亮起,妇孺们就着戍卒火把的光亮缝补衣物,捣衣声混着孩童嬉闹飘上城楼。

“七年前,我刚来时。”阎柔长叹一声,“曾问边民为何不南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丈说,若连祖坟都守不住,还算什么汉家儿郎。”

曹彰的手指轻轻叩着城墙,他望见许清的小院亮起橘色暖光,檐下新挂的菘菜干在风中轻摇。

“就是因为他们在,汉家的江山依旧还在这北疆。”曹彰道。

“将军请看。”阎柔突然掀开某块城砖,露出密密麻麻的刻痕。

曹彰以指抚过深浅不一的“一”字,这是三十年来每个戍卒刻下的守城天数。

某个院落飘出《秦风·无衣》的埙声,吹埙人刻意漏了几个音,反添几分边塞的粗粝。

“何时进军鹰愁涧?”他沉声问。

阎柔眉头皱起:“步度根虽然大败,可他起码还有一万铁骑。”

“而且,鹰愁涧三面环崖,只有仅容十骑并行的隘口。”曹彰眼中冷意浮动。

这是他从许清那打听到的,许清从鹰愁涧逃出来,对那颇为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