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妈妈 不哭

听到这话,年级主任的脸色缓和了些许,江淮的成绩不好,从高一起就一直吊在差班末尾,就算考了也没个几分。

但不能一直这个态度!

王志兵心里闹腾,但也信了几分,说:“纪同学说的是真的吗?你老实回答。”他从乌檀木的抽屉里取出检讨书的空白复印件,轻拍肩头,“这次就不要求你多的了,八百字,下周一交到我办公室。”

江淮理了理不太周正的校服,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嘴角,没接。

轻车熟路地从打开的抽屉里重新拿了一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路过纪苏梨时,轻飘飘的话语从头上掠过。

“要你多管闲事了?”

睫毛垂着,眼神冷冷。

不知怎的,他离开的背影看上去有些狼狈。纪苏梨感到肩头被撞的轻微踉跄,不疼,却有些想哭。

她并不愿招惹他。

江淮是天生凶狠的鹰犬,她做不到、也不想驯服他。

考试结束的铃声不适时地响起,各班老师正组织着学生恢复教室正常的座椅布局,考完试已经是下午五点半,再过半小时就是平日里一中的放学时间。

纪苏梨回到考室,原本位置上的椅子已然不见,连忙跑到高二(一)班的教室,以为是值日生早早地端了回去。

一进门,既熟悉又陌生的课本垒在了桌面上,一个戴着眼镜、寸头的男生正冲她露齿笑,引来左晴晴的羡慕,“我也好想有人帮我搬啊,你这数学课代表还挺有用的嘛。”

“哪有哪有,你需要帮忙下次叫我就行。纪同学,周老师叫我去拿答案了,你先进来吧。”

男孩打了个招呼,跑出教室门。

“好,谢谢你。”纪苏梨也不客气,坐下来收拾凌乱的笔袋,粉色的书箱搁在两人座位中间,里面是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辅导资料和课本,抽屉里放着作业本和水杯一类的物件。

她伸出白皙的右手,在抽屉角落的位置摸索了一下,熟悉的触感涌上心头。

是一瓶被撕掉标签的不知名药物,有些轻,似是快要吃完了。纪苏梨记得,高二这一年,自己生病的症状还不算严重。

心里的大石头松了松,周遭热闹的人声也将她从记忆中拉了回来。

“我靠我靠,化学选择只错了一个,爽了。”

“不是吧老弟,你小子不是说这次考试废了废了吗?你演兄弟呢?”

“小婷我们待会去吃啥啊,考完试我要好好犒劳犒劳自己,嘻嘻。”

左晴晴对了对黑板上的答案,感觉比上次做的更顺手,暗喜了两秒,回过头拉住后方纪苏梨的手,“宝贝,我感觉这次前十稳了!学校后街好像新开了一家面馆,我们去尝试一下嘛。”

“听说里面的招牌是番茄鸡蛋面,我真的很好奇诶,这种常见的面也能够成为主打吗?一起去嘛去嘛。”

平时学业重来不及自己准备午饭时,纪苏梨就会和左晴晴一起在学校附近随便找家店解决。

但这次……

“抱歉啊晴晴,”纪苏梨带着歉意,略显愧疚地将双手合十在胸前,乖巧开口,“我妈妈今天会在……”

话没说完,眼前的女孩就跟豌豆射手一样站了起来,并用一种怜惜的眼光盯着她,让人不禁有些发毛。

“那你早点回来啊,我还想问问你物理最后一道大题第三小问的思路呢。”左晴晴可怜巴巴道,又不由得伸出手捏了捏纪苏梨考完试微红的脸蛋,“真可爱。”

只可惜,小梨花的妈妈属实是她唯恐避之不及的人物,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副贵太太做派的女人就明里暗里挑女儿朋友的刺。

像是生怕她干扰了小梨花的学习一般。

对左晴晴来说更可怕的是,纪家家规太狠,比如郑淑秀严格要求纪苏梨每天十分钟吃完饭,并且不能太狼狈。在纪家吃的第一顿也是唯一一顿,她就目睹了女孩被打掉筷子罚站在一边的情形。

总之,让她左晴晴去见那位郑女士,还不如让写数学试卷,压上一整个晚自习的那种。

天知道这样快速吃饭有多伤胃,更何况她们还是高中生,正是喜欢干饭的好时候。

就连自己爸妈那望女成凤的性子,也会让她细嚼慢咽,好好吸收营养。

当然,纪苏梨并不知道好朋友的心语。

郑淑秀一直把控着她的交友圈,从好友成群,到孤单一人,其中的把戏不言而喻。

夜色渐沉,星子掩在云雾中,微雨,冷气静滞在墙角。

让纪苏梨轻打了个颤。如同往常一般用钥匙打开房门,成熟尖利的声音直抵心弦,“舍得回来了?”

不再年轻的贵妇人坐在玄关不远处的客厅,茶水雾漫,不露声色,保养得宜的体态透着久居上位的从容淡定,又因隐藏着几分世家底蕴养出的矜持傲慢。

手工定制的旗袍锦缎花纹繁复,浮光翩涟,腕间的翡翠镯子水色足、颜色正,举手投足间,那份翠绿晃人眼目,与耳垂上祖母绿的钻钉遥相呼应。

没给刚进门的女儿半点眼色,郑淑秀放下手中的瓷茶杯,不容置疑地开口道:“你的学业也渐渐重起来了,现在还没高三,正是收心的好时候。你安老师那里我已经准备叫人去打点了,你是纪家的女儿,跳舞不必太过深研。”

女人顿了顿,讽刺地笑了笑,眼里泛着冷,“像个勾栏做派。”郑淑秀毫不客气地隐刺着引诱爸爸出轨的舞女,一点也不顾及她的想法。

望着妈妈陌生的声色,纪苏梨心里涌起一股作呕的感觉。

几年前一家人去大剧院观赏国色舞台的时候,母亲还亲昵地抱着她,笑眯眯地捏着幼稚的纪苏梨小脸,站在前夫身旁,逗着欢儿。

“我们梨花宝宝以后也要当大舞蹈家,是不是呀宝贝,妈妈和爸爸都会一直支持你的噢。”不过五岁的纪苏梨不谙世事,喜滋滋地应了母亲的期望,默默在心底种下对于舞蹈渴望的种子。

尽管母亲阻了纪苏梨系统性学习舞蹈的路子,但她从没放弃过这个执念。

学业家庭压力让她吃药吃到手抖时、狠下心抛弃热忱向她的江淮时、相处多年的竹马为了继妹包庇其罪行时......她都咬着牙,把不甘心的血腥往肚子里咽。

直到......直到,纪苏梨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眶通红,沁满了泪,死死抓住书包两侧的肩带,平生第一次用反抗的声音对着郑淑秀:“我不要,我还要学。”

前世的她从未抵抗过母亲的安排,总觉得只要自己再乖巧一点,再包容妹妹一点,再维护这个家庭一点,自己总有一天能够收获幸福。

想起来中鹤山上那道亲手将她推下山路的身影,纪苏梨迈出了第一步,如同稚子一般摸索着表达自己不愿意的权利。

“妈妈,我不会放弃的。”泪水如珍珠一般滚了下来,在深蓝色的校服上留下梅花点点般的痕迹,这让郑淑秀微微不满地皱了皱眉头,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真是翅膀硬了,小梨,你怎么开始连妈妈的话都不听了,什么时候向你妹妹学学。”

女人从钱包里抽出一沓钱,面色不虞地扔在茶几上,站起来身来,正要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纪苏梨临时租住的房子,一通电话响了起来,电话那头传来娇滴滴的撒娇声和男人隐隐的埋怨声,郑淑秀紧锁的眉头松了松,似乎是得知了什么好消息,咯咯地笑了起来。

忙不迭地开口:“好好好,妈妈这就回来。”她满脸笑容,似乎想起了什么,在电话那头传来忙音之后,沉默着和固执的女儿对视了两秒,像是觉得刚才的举动有所不妥,难得柔和了声音,“好了,妈妈还有事要忙,跳舞的事情之后再说,你先上着吧。这次考试也是第一名吧?”

话是疑问口气,却带着肯定至极的情绪。

纪苏梨用微冷的指头揉了揉红通通的眼,点了点头,心间却沉到了谷底。

什么事情,陪纪苏雪看电影?还是和纪爸爸四处游乐?还是想把她当小孩一样一直糊弄敷衍么。

啪嗒一声闷响,女人不留情意地离开了这座高楼,没有任何离别的温柔絮语。纪苏梨蹲下小小的身子,一张一张地把钱捡了起来,在还没有把握挣足够的钱学跳舞使,郑女士的‘施舍'无疑是极好的过渡资金。

饭桌上的菜冷的有些快,即使天还未入冬,室内依旧没有半点人气儿,只留下妈妈香水留下的淡淡香味。

纪苏梨拿起筷子,学着一点也不在意地吃下冷掉的青菜,生病之后她更需要充分的营养,必须要学会好好养身体,提高自己的抵抗力。

所幸,饭菜很可口,一吃就知道不是她那常年不进厨房的母亲做的。纪苏梨为前世那个被外卖感动的一塌糊涂的自己感到又可惜又可悲。

她回到了现在,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