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还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言

01.

按照他对我的深情程度，我真的很担心他想不开，再干点什么壮烈的事来纪念我。

比如殉情，就很壮烈。

倒不是我盼着他死，只是他这个人的极端程度令我信服，偏还爱我至深。

离了我他怎么活。

02.

靠，我怎么就不能好好的多活两年呢，最起码跟他多待一段时间，最起码他多活一段时间。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杀人一命永生永世吃不上卤煮。

其实我想让他快快乐乐活着，其实我也不想让我自己死，可偏偏就是死了。

要我说人生可真够山重水复疑无路，我当年上吊吃安眠药切腹都没把自己作死，突然蹦出个突发心脏病给我柳暗花明又一村整死了。

想想都气。

不过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过像现在这样疯狂的求生欲，爱情可真伟大。

03.

难得我体重轻飘飘，难得他今天晚上连窗都没关，踩着栅栏一翻就进了他卧室窗。

没有往日里温暖的拥抱，也没有盯着我看闪闪发光的眸子。卧室大灯没开，他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倚着椅背却低着头。台灯的光投在他露给我的侧脸上，垂眸，眼中情绪看不太清。

如何看都有些颓废。他的头发被自己揉作一团糟，活像个被踩了好几脚的鸟窝。换作之前，我大概会一边吐槽一边帮他梳顺。身上卫衣也皱皱巴巴的，像是被扯着撕过，夸张的卡通图案有些变形，开心的斑点狗此时像是忧郁的小可怜。

我有些愣神。

这是我从认识他到现在，从未见过的模样。

04.

我俩是初中同学，一个是很会装的乖乖女，一个是调皮纪律差的问题少年。学校都喜欢实行“一拖一”，专门要把一个内向成绩好的放在一个外向成绩差的旁边。

老师们都以为近朱者赤，没想到是我近墨者黑。

不过不太准确，我更是一个冰糖葫芦——表面红彤彤人模狗样，一切开不是发黑就是一肚子核。

他这人特别自来熟，且特别擅长热脸贴冷屁股。奇怪的是，没想到最后他还真把我外表这么冷的大冰块贴化了。

新同桌的到来并没有妨碍我装内敛高冷。依然是上课不讲话下课写作业，只是装的时候身边多了个碎嘴子，总叨叨个没完。

“同桌你听课好认真啊——”

“同桌你作业写完了吗？借我抄抄嘛——”

“同桌！这么难的作业你都能全对啊！你好厉害啊，给我讲题给我讲题！”

我通常会保持一言不发，被吵烦了才侧过脸瞥他一眼：“你真的很吵。”

“不信～我多文静内向啊～我可是纯情男初中生～我含羞腼腆，我可不敢说话～”

我：……

这碎嘴子屁话真的很多，真的很吵。

05.

时间长了，可能是被这个很吵的人同化了，我偶尔也能回他几句。

有天隔壁班的小男生情窦初开送心里的小女神一束玫瑰花，告白成功，两个人当着全年级面在一起了。对此他一脸纳闷：“你说小姑娘怎么都喜欢花啊？”

“因为好看。”知道他又在向我发问，我写下一道填空题的答案，顺便不假思索地回答。

“那你喜欢吗？”他闻言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你喜欢什么花啊？”

花？怎么还问到我身上了。

好像没人问过我喜欢什么花。很新奇，我偏过头正视他双眼，居然认真思考上这个问题。

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多不高冷后，原本我是不想理的，可小狗一样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得回答不罢休的他就那么一动不动，我实在狠不下心，脑海里涌现出无数种好看的花。我咬唇沉思了好一会儿回答道：“洋桔梗吧。”

“记住啦！”他得到回答后开心得恨不得飞起来，自己转过身又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

有天明明风平浪静，可这位祖宗不知怎么心血来潮发问：“你说，你们女生是不是都喜欢踢足球的男孩子啊？”

踢足球的男孩子……我脑海里迅速过一圈身边踢足球的男生，好像一个比一个讨人嫌，反正我是一点喜欢不上来。不知道别的女生喜不喜欢，我先敬而远之。

“不知道，”我顺嘴回答，“应该是更喜欢打篮球的。”察觉到他这个问题很没头没尾，我觉得不对劲：“怎么？喜欢的小女生喜欢的人踢足球？”

他听完我的话一顿，十分震惊从桌子上爬起来坐直：“哪有啊？什么跟什么啊。”

好吧，我不问了。不管他是恼羞成怒还是被说中心事心虚，这都是个人私事，我不感兴趣也不想多问。

原以为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了，他突然又问：“那你喜欢吗？打篮球或者踢足球的。”

“都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四十二三离异不带娃熟男，有车有房父母双亡。”

“……”

他沉默不语，不过眼睛瞪得老大，像是被我的发言吓到了。

“开玩笑的，”我努力挽回一下自己形象，干笑两声，“我喜欢那种阳光开朗的小帅哥。”不算是骗他，应该没人会不喜欢阳光开朗的帅哥吧，性格好又帅，乐观积极又帅，是个男的还帅。

……

“你怎么上课都不睡觉？你不困吗？”他打着哈欠真诚发问。

我手上笔不停，死磕英语作业：“晚上睡足了就不困了啊。”

“那你一般晚上几点睡啊？我借鉴借鉴。”他看上去对睡觉这个话题很感兴趣，胳膊带着头往我这边挪。

奇怪的是并没有很抵触，我对异性过敏的体质居然没觉得冒犯。我很自然地接话道：“七八点钟吧。”

“啊？你作息这么早吗？能睡着吗？”

我突然放下笔转头看着他，叹了口气：“孩子，人不行别怪路不平，你不行不一定谁都不行。”

06.

记不清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对他有不一样的感觉，我开始认真听他的每一句闲话，上课开始偷瞄他熟睡的后脑勺。偶尔能主动发起话题，看见他犯傻也会一起笑。对这个人的态度从嫌弃到平淡，再到欣赏。

当我意识到自己对他有些关注过度时，并没想到是喜欢那一层。情窦初开，稀里糊涂到了很久以后才想明白什么是喜欢。

初中的时候他是班上的风云人物，班主任和各科老师公认的眼中钉肉中刺。

走到哪都是交际花，跟同学们以各种方式打成一团。

不是今天拉着这个男生嘻嘻哈哈说要一起开黑，就是明天勒着那个男生大笑着让人家叫爸爸。

除此之外，他还是特别招人喜欢的那种帅且有病的男生，追他的那群小姑娘们管这叫幽默。

虽然我没看出来。

07.

他衣品不怎么样，但又不爱穿校服，总要穿私服展示自己的超丑衣服。临近五月，正是早晚冷中午热的时候，有天刚下体育课嫌热脱下长袖校服外套，里面的白色衬衫倒是显得他清秀不少。

我见他坐回到我旁边瞥一眼，随口夸道：“衣服挺好看，帅。”

他听完这话似是大喜：“你这是在夸我帅？好同桌你嘴真甜～”这句话的尾音简直比波浪还蜿蜒曲折，拉长音磨蹭得人头皮发麻。

早知道不夸那一句了，我心想。

“好同桌～我太爱你了，咱俩结拜去吧！我现在去请关二爷！”看我不回，他不知道发什么癫，一脸兴奋看着我，嘴角恨不得咧到天上去。

我默默把身体往外偏了偏：“滚。”

“嘤嘤嘤，姐姐这么说人家要伤心了～”撅个嘴，嘴唇子上能挂个酱油瓶。

“伤轻了。”

“哎我，你什么意思啊，你是不是要校园霸凌我。”摇头晃脑，不知道又发什么疯。

“……”

我每天的日常，无论谈恋爱前后，都是被他的碎嘴子逼疯。

08.

他一动不动坐了半个多小时，总算愿意离开那一亩三分地，换到旁边的懒人沙发上继续窝着。那样子让人分不清是懒还是颓废，只不过是我看着心里百感交集，无奈地看着他浑身死气沉沉。

好在他此时是葛优瘫，四肢伸展开，这倒是方便我一如既往地靠在他怀里。死人应该是感受不到温度的，可我分明能触碰到他滚烫的身躯。是那样熟悉，那样令我沉迷。

但从我的视角看去，他眼睛空洞，脸上没什么表情，仰着头就那么直勾勾盯着天花板。

我想扯扯他的嘴角，想看他笑一笑。

于是我贴得更近了一点。

我的脸颊，便沾上了他的眼泪。

09.

他突然像是变了个人。

每天还是学校家两点一线，除了空余出很多曾经是跟我打电话的时间，其他和往常没有区别。

但他已经很久没有主动说话了。

准确来说，连以前夸张多变的表情都看不见了。

10.

这是我第一次来他们学校，更是第一次看他们上自习。像是陪读的家长，，我巴不得寸步不移地盯着他上完整节自习。

“梁哥，今晚王者更新，来不来一局？”教室里乱哄哄的，中专的平行高考班自习课没什么纪律可言，该玩手机的玩手机，该聊天的聊天。

他摇摇头，视线挂在一道物理题上：“不了，作业没写完。”

“呦，”前桌的男生转过头开玩笑道，“我梁哥怎么突然爱学习了？为了跟嫂子考一个大学啊？”

他解完一道题，终于舍得抬眼看他们一眼：“你的问题真的很多。”

这话真熟，跟谁夫妻相我不说。

11.

教室里还是乱糟糟，吵得人头疼。

他是这个房间里唯一一个在学习的人。

不爱说话，也不抬头，做完了一项又一项作业。

我心疼他。

12.

他的世界好像一下子小了很多，每天只跟父母说话，不再走到哪里周围都有一大圈人，他的生活没有以前那么热闹了。爱不释手的几款手机游戏被他毫不犹豫卸掉，顺手把steam账号一起卖掉，卖完号的钱被他拿去花店买了一束玫瑰花。

更多的只是独处和努力学习。

如果换个模样，可能我会认不出他。

可那的确是他。

从前爱玩爱闹，最擅长插科打诨和嬉皮笑脸的他。

或许只是他几天的低迷。

13.

一个月了，两个月了。白驹过隙间，他似乎走出阴影，又好像永远困在阴影里。

当我终于意识到他是彻底改头换面了以后，一时间不知是喜是忧。

喜他历经千帆总算能好好学习，忧他的每一天并不快乐。

只好陪着他，去看十二点的夜空，去听五点的闹钟。

14.

一个人的死亡，火化的却是两具灵魂。

曾经那个真实鲜活的他似乎同我一起离开，权当为我陪葬，轰轰烈烈殉情。

从前，还以为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