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蔡蕊屹:沿着北山街一直走

在杭州住过几十年的人,应该对那时北山街略有印象。一条背倚着宝石山,前拥着西子湖的老街,一条弯弯曲曲如西子波涛般不曾笔直的老街。街两旁植着的那些已参天了的法国梧桐,一到秋日,便成就了一路的金黄,树下宽阔的花坛生着各色的花,大朵地绽放,街旁不时有可以弯入的小巷,集着如同这山水一般秀丽的老房,对着一湖的水与荷。只是那时,还没有一路的浪漫咖啡吧和餐馆,树下的花坛还没有因黄金周的挤踏而改得如此之小,公交车道没有变得如此惊险,湖边没有木船港。而那些老房,也没有现在这样的空寂、整洁而稀有。

幸运的是,我们的那幢老房还在,快乐的一群我们,也还在。

沿着北山街一直走,见了一扉黑色镂空铁门,拉开这带了些锈迹的老门,往里走。一弯,入眼的只是一两间矮房和丛丛密密的高树,直走,再一弯,越过被树遮住的视线,眼前忽而就蹿出了条青石小巷。凹凹凸凸的青石板,踏上去略略不稳,啪嗒啪嗒地轻响,在狭长的巷子里回荡,声线很长,很长,集着停留的时光。尽头,是几级石阶,登上,抬脚,踏过木门槛,棕木的老房便已将你包围,仰看天空的蓝从天井中透下,映着脚下的青石。老房分上下两层,全由石和木建成,结构与四合院相似,一间间房分布于天井四周。右边有一个木楼梯,倚墙而建,一踩上去,便支支呀呀的摇,像哼不完的歌谣。

上了楼,绕着天井也是一圈房和廊,不同于一楼的是这层的房分布于廊两边,门对门地建着。再一弯,有一条深深的长廊,沿着它走,一直走便又见了另一条笔直通入不知何处的木楼梯,层层叠叠,幽幽暗暗。那是我小时最不敢去的,每次壮起了胆,却也只是站在那楼梯的入口,向着黑呼呼的下面望着。那时往往午后,老房里总是阳光明媚,唯独这条廊似乎从没有阳光,每次去也都只是一个人,长长的一条廊没有一点人声,出奇得静谧。望着望着,总觉得背后发凉,有风带着木的气息流过,终于撒开两条腿跑,大跨步跑得很快,生怕有什么跟着似的,一口气跑出了那条廊,不敢回头,直到有阳光洒在身上,才静静地回头,望着那阴暗的廊尽头那个深深的入口发呆。莫名觉得它定是通向世外桃源,但终究不敢踏下一步。

因为老房是木结构,蜘蛛、飞蛾、壁虎、蝙蝠、千足虫还有不知名的小虫子都是常客,只是害怕白蚁和蛀虫。一到春夏,就是浩荡的灭虫行动。老房与植树早已不分彼此小花小草不知何时生在窗台,木架是很常有的乌瓦上满是风吹来发出的鸡毛般的野草,厨房灶旁总是能长出蘑菇,白白胖胖的身子,头顶个黄棕小帽,一天就能长长、长胖,可惜夜晚自然脱逃不了老鼠先生的光顾。

我的房间在二楼廊的尽头,面对着西子湖,抬头便可望见。还有窗边树上一窝忙忙碌碌的松鼠,已是老邻居。晴天时,阳光透过每一丝木缝渗入,老房便荡漾着橙黄色暖暖的气息,这时候,天井里就摆上了几大排衣架,挂着各式滴着水的衣裤。棕红的木被阳光晒着,整座房便都成明色调,就像阳光下的透明的泡泡。雨天时,老房的木石似都映着这江南的雨丝而成了棕青色,雨在房上汇聚,滴落于瓦檐,打在天井的石阶上,溅开朵朵水花。老房渗水,往往是屋外青丝,屋里也落,相知相融。

老房无论夏春秋冬,晨午夜黎,都美得如江南水墨,又或明媚如西方油彩。或许是西湖太美,北街太美,而衬了老房吧。或是如这般的老房衬出了北山街的一丝秀丽,西子湖的一抹典雅。又或是老房的美,源于我们,因为她是我们的家,因为她已然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