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山不见高花木深

寒食节时，准提寺中来了一位贵客。

“阿弥陀佛，御史大人光临敝寺，当真是蓬壁生辉，幸甚幸甚。”

法殊方丈合什恭迎，脸色颇有些惶恐。

盖因到寺的这位官人身份非同小可，正是到任不久的巡盐御史林海。

这鹾政官员执掌一方财政，重要性可想而知。况林海身为探花郎，素得圣眷，比起一般的官员可要清贵得多了。

“大师不必客气。”

林海眉间却带着几分隐忧，身后只跟了几名随从，默默地进佛堂为妻女祈福。

“听说这准提寺香火灵验，但愿佛祖庇佑，使我夫人和儿女俱都身康体健，平平安安。”

林海原本是不信鬼神之说，自从两年前在离京途中遇见那惊艳绝伦的陆贤弟后，他便渐渐开始信了。他和贾敏后来越想越觉得那人绝非凡人——凡人岂能一柄剑斩杀上百贼人？真真是闻所未闻！

本来他是打算留在姑苏等候，陆贤弟答应过会到姑苏拜访。不过朝廷忽然下旨，他也只好进京候阙。后来姑苏族人来信，称有一对奇异男女造访，也不知是否便是那陆贤弟，但已无可寻访了。

林海郁悒不乐，他的妻子贾敏自从服过陆贤弟所赠那瓶丹药后，倒是好了许多，但持续了年许时光，便又渐渐沉积。此外，儿女亦都是自小就体弱多病，尤其是儿子，去年一场重病，若非陆贤弟当日提醒，将那瓶药留了十粒，只怕当真性命不保！

敬过香后，法殊恭恭敬敬地将林海请进方丈室内，奉上香茗。

林海呷了半口，不觉眼前一亮，赞叹道：“好茶！不知此茶是何名？”

法殊呵呵一笑，眼中掠过几分得色，笑道：“林御史有所不知，此茶非贫僧夸口，别处便是千金也买不到。”

“哦？”林海听得兴趣大生，笑道，“莫不是贵寺自己所植？”

法殊摇头失笑：“小寺哪有这本事？实不相瞒，此茶是我铜山中一位隐士所种。这位先生是贫僧生平仅见的奇人异士，他所种的花草都远远殊于常人，此茶更是绝品。贫僧有幸得其略青眼几分，赠了几两茶，不过却是埋汰仙品。若是由那位居士亲手泡来，那才是真真世间绝无仅有！”

林海听得有趣，笑道：“铜山中竟有如此奇人？”

法殊拍手道：“林御史莫要瞧不起我铜山，岂不闻‘山不在高，有仙则名’？那位居士，当真是天人一般的人物，贫僧细想起来，恐怕只有古之圣贤可以比较了。”

法殊自从去造访过一次后，从此便严禁僧众去后山，他自己也绝口不提。后来只独自一人去拜访过两三次，每一次见到陆鹏都让他愈发惊叹几分。

而今日见到林海这样的贵人，他不自禁便说了出来，带着几分炫示之意。

林海听得有趣，笑道：“既有如此高人异士，我倒想拜见一番，不知方丈可否引见一二？”

法殊顿时一怔，不禁有些为难。

林海便笑道：“若是为难便罢了，这等高人，想来是不欲见我这等俗人的。”

法殊连忙摇头，想了一回，只好道：“御史既然要见，贫僧便引你去山下打个问询，且看对方是否愿意。”

他又连忙赔罪：“非是贫僧拿大，实在是这位陆先生造化天人，当真有神仙之态，小僧实在不敢擅专。”

林海听得一怔，心想这高人也姓陆么？难道是……

随即却又哑然失笑，心想陆贤弟虽然本领高强，但那般年轻，断是当不起“学究天人、造化天人”这等评价的。

法殊便引了林海，两人往后山而来。

林海只见这后山又与众不同，幽草绿树如有灵性，越往后越是显著，他不禁大感有趣。

法殊来到一片山坡底下，却不敢上去，只扬声叫道：“陆先生，有贵客闻令名来访，不知可否一见？”

他说毕便双手合什，低眉垂目，神态恭敬之极。

林海见这老僧如此作派，越发诧异，对这山中高人更感兴趣。

过了一会，不闻人声，只有一只鸟儿欢叫着飞来，落在法殊肩头，叽喳地叫了几声。

林海看得莫名，法殊却脸现喜色，笑道：“林御史，请吧。”

林海失笑道：“大师还通鸟语？”

法殊肃然摇头：“贫僧岂会这等本领？只是那位先生能号令禽类，数次与贫僧传讯，因此略知其意。”

林海听了更是暗自惊异，越发小心谨慎，跟着法殊一路走上山坡。

只见当中一条花草幽掩的小径，两边翠竹相护，恰如一道拱门一般。

行了数十步，拾阶而上，只见处处奇花异草，看得林海目不睱接，几乎以为自己到了仙境一般。

石阶上方便是几座竹楼错落，其间的空地中一人手持书卷，悠然而坐，抬头见了二人后微微一笑：“原来是林兄驾临，果然是贵客。”

法殊听得愕然，林海已是惊得目瞪口呆，好一阵后才骇然道：“你、你……当真是陆贤弟？”

他睁大眼睛，揉了好几下再度看去，其面容依稀便是当初道中相逢、仗剑相救的陆贤弟。但不知如何，看上去竟是年轻了好些，竟宛如一个翩翩少年一般。

陆鹏一笑起身：“正是小弟。”

他知道林海会到扬州做官，对其突然到访虽然有些惊讶，倒也不甚奇怪。林海则是惊叹莫名，感叹道：“贤弟……果真是神仙中人啊！”

陆鹏失笑摇头，将两人请到空地中的石桌边坐下，又亲手泡茶款待故人。

林海喝了一口，不觉整个人如登仙境，方知法殊所言非虚。

法殊也是讶然，笑道：“原来陆先生与林御史却是故人。”

林海叹道：“当日若非贤弟仗义相救，我已全家被贼人所害。如此大恩，林某毫无寸报，更蒙贤弟赠仙药之德。后来思之，常常愧恨不已。”

陆鹏微笑道：“些许小事，何足挂齿。”

林海瞧着他，只觉果然如法殊所说，当真给人一种渊深似海、高山仰止之感。

他不由暗自惊骇，说话不禁越发小心慎微起来：“陆贤弟若是有空，不妨到扬州城某寒舍盘桓数日，让愚兄略尽心意，以表感激之情。”

陆鹏微一沉吟，点头道：“好，嫂夫人以及令爱的病也是不能再拖下去了，过几日后我便到林兄府上拜访。”

林海不由大喜，感激不尽，竟欲跪倒拜谢。陆鹏忙将其扶起，笑道：“我与林兄一见如故，何必见外？”

三人漫谈半日，眼见天色不早，林海方恋恋不舍地同法殊告辞而去，陆鹏约好五日后去林家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