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达将技术员林奇峰拽到保卫科后，负责夜间巡逻的保卫员，直接将他跟爆破技术员于成栋分开关押。
到了保卫员的宿舍里，就不是两人竹筒倒豆子耍嘴皮子的地方了。
不仅两人破坏生产的事儿，要有详细的起因、过程、结果。
林奇峰跟于成栋两人，还得把他们的心路历程写的明明白白。
破坏生产的事交待完了，他们还得把从记事开始做过的坏事儿一一交待清楚。
说不明白、写不明白，或者是负隅顽抗，那可就走错地方了。
没有铁一般的证据，或许矿上的保卫员会被约束。
但于成栋在井下作业面之外，多此一举弄出来的爆破点，却钉死了两人的罪行。
接下来两人无须证明自己清白与否，只需要按照要求交待问题。
拒不交待，那等待他们的就可能是人生的至暗时刻。
派出所、公安局会的手段，双林矿的保卫员都会。
派出所、公安局不会的手段，这些个保卫员们兴许也会，不会也能临时创造出新的手段。
现在的厂矿企业跟后世不同。
不说能管工人的从生到死，也是大致差不多的。
这其中就包含了一部分执法权。
破坏生产这样的行为，虽说这几年已经开始渐渐淡出主流舞台，但余音依旧嘹亮。
林奇峰、于成栋破坏生产的事儿，放在煤矿系统可大可小。
小，就是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因此可以批评教育、罚款降职了事。
大，如今洪流虽已远去，但严打又来了，亲个嘴儿、跳个舞都能收两毛五子弹钱，破坏生产足够拿炮崩了。
看着保卫员将两人收押，秦达正要去找秦老大、宋老二。
不曾想，父子叔侄间的想法一致。
他先被老爹秦茂业、二叔宋成堵在了保卫科的走廊上。
“三小子，你行啊！”
甫一见面，秦达的肩头就挨了二叔宋成重重的一巴掌，显然这事儿的处理过程，面前这位二叔不是很满意。
“一句话就能发现于成栋这小瘪犊子要发坏。”
宋成说完这句，又是狠狠地一巴掌拍在了秦达的肩头。
挨了两下之后，秦达自然不想挨第三下，他刚要侧身躲避，没曾想面前的二叔宋成话锋一变。
“你二哥那虎揍，给他个大学生当媳妇都不要，等过年前儿你二姐春丽回来，你们小哥俩相看相看？”
收到了一个被动的相亲大礼包，对秦达来说，还不如挨上二叔宋成第三下呢！
“二叔，春丽姐的事儿再说，我这次是行了，你行不行啊？”
秦宋王三家互为把兄弟也互为姻亲。
宋家老大娶了秦家的三闺女，王家老二娶了秦家的四闺女，也就是秦达的三姐跟四姐。
秦家老大秦胜娶的是三叔王五七家的大闺女。
到了秦达二哥秦强这里，他有些看不上从小一起长大的东北虎妞，宋家二闺女宋春丽，就逃家参军去了。
二叔宋成因此折了手。
现在就想抓秦达这个三小子的壮丁。
至于在京读林业大学的宋春丽是什么态度，对老哥仨来说那不重要，不服管揍几顿也就水到渠成了。
别看宋春丽是个虎妞，但想跟老哥仨掰手腕，只怕她没有那金刚不坏的身段。
想要不被相看，宋家二姐宋春丽，未来的路也是唯一的，她不学秦达的二哥秦强，那就得接受包办婚姻。
对秦达来说，二叔宋成的建议也实在是不怎么好。
按照他的印象，自家二哥秦强是个虎揍，那宋家二姐一样是个虎揍。
那姐妹要是搁早前儿，可是能拉队伍起绺子的女中豪杰，其性格酷似东北爷们，能动手绝对不吵吵。
秦达还在纠结于宋家的东北虎妞，一旁作为宋老二靠山的秦老大，却早已立起了眉毛、竖起了眼。
“你个炮崩的虎犊子，怎么跟你二叔说话呢？”
秦达这个侄子问及二叔宋成行不行，惹怒了一旁的秦老大，脖领子一拽就打算动手。
“大哥，别动手，这孩子考我呢！”
伸手挡住要给侄子秦达两撇子的秦傻子，宋成饶有兴趣的看了眼双林煤矿家属区的净街虎。
秦达十八了还能无所事事，家里的老秦头也不管，宋成是起了大作用的。
这年月人心思变。
双林煤矿的家属区又是跟两个林场合在一起的。
东北的八十年代，不管是林场还是煤矿，都处于黄金时代之中。
工资好、福利好的职工们，也就是真正吃过苦的那一带，娇惯之下各家的混小子、盲流子可是不少。
这些个半大小子惹祸没边儿。
如果不是有秦达这个自封的民兵巡逻队长管着，家属区可就要乱套了。
正当宋成在脑中过着秦达的履历，想找找他长大的原因时，一旁的秦老大却打断了他的思绪。
“特么的王瘸子，他是没闺女了，造这么个虎揍出来，以后谁能经管？”
秦达昨天打了王家俩小子，今天不仅打了于成栋、林奇峰，刚刚在井下还直接搧了好几个出手没数的哥们兄弟。
知子莫若父。
秦茂业知道自家儿子不仅手狠而且心狠。
要是没个好笼头套着，将来指定会吃心黑手狠的亏。
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年秦老大吃了白福先的血亏之后，硬是拉着秦达下了矿，这一干就干到了下岗。
下岗之后的年月里，秦达漂泊东西南北，虽说心里有些怨气，但却不怎么恨老秦头。
只因往后这几年，那些个心黑手狠的大多都上了靶场。
如果他揍王家那俩小瘪犊子的事儿，被调戏的孙家二嫂子不出来作证，到了派出所，就够秦达进去待个十年八年了。
父子、叔侄三人，各有各的考较，对比没有成功的破坏生产，宋成更在意的还是双林矿的那笔储备金。
“三小子，你的意思是把这事儿闹大？”
没理会拜把子大哥的困扰，宋成依旧打量着秦达，问接下来该怎么处置于成栋、林奇峰。
“二叔，我三叔说了，人不狠站不稳……”
秦达提及教他一身本事的三叔，一旁的秦茂业就更怒了。
如果不是王老三教掇，自家的小儿子手里没本事，即便心狠也成不了事儿。
但叔侄两人，一个真教，一个真学，真要论战场技能，只怕现在老哥仨绑在一起，也不是秦达这个十八岁半大小子的对手。
虽说真打不是对手，但秦老大当爹的威势犹在。
对于教了秦达一身本事的老三王五七，老秦头张嘴就没什么好话。
“他特么都让人打的剩一条腿了，没个拐支棱着他能站稳，站都站不住他狠个屁的狠？”
老大秦茂业暴怒，老二宋成再次拦住了他。
“大哥，三小子说的不错，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咱们存下的那一百来万，这次怕是花不成了，三小子，说说你的招。”
与新来的大学生破坏生产相比，更让宋成挠头的就是双林矿存了十多年，用于改变开采方式的那笔资金。
与机械采煤相比，爆破采煤虽说成本低，但危险性要高的多。
双林矿之前的老兄弟，不是转业军人就是经过正经民兵训练的硬实人，炸药玩的比炮仗都遛。
而且那帮老兄弟在的时候，双林矿也基本不用现成的炸药，用的可都是准备报废的炮弹之类。
换了现在这些小年轻干活，不仅活干的糙，那些个小年轻也不知道‘害怕’俩字咋写。
而且随着时代的发展，秦茂业、宋成自认为手拿把攥的老一套，也被认为是存在严重安全隐患的鲁莽行为。
二代们技术不成，宋成就鼓动秦茂业在采掘技术跟设备上下手。
既然成本更低的老办法，被认为存在安全隐患，那就换更加安全的机械采掘。
但机械采煤的投入太大，双林矿存的这一百来万，新设备是别想了，买套能用的旧设备还差点。
如果再加上相关的基础设施投入，这钱也就刚攒到一半。
与认干的秦老大不同，宋成考虑的是双林煤矿的未来。
只要上了采掘设备，双林矿就轻易不会停产，双林矿在，二代们的饭碗就在，秦茂业、宋成哥俩的功业就在。
没有采掘设备仅凭炸药炸，万一出点事儿，那砸的就是两三代人的饭碗。
还有一点，开采到现在，双林矿的潜力还没有完全的展现出来，换了机械采掘，双林矿也能出产比现在多的多的煤炭，用于支援神州建设。
只是秦茂业跟宋成的这些想法，二代们大多都不关注，当然也包括他们面前的秦达。
现在秦达，想的只是怎么收拾白福先那老小子。
“二叔，搁系统里，咱处置不了白福先，但留下这么个祸害，他就是不在双林，也会去祸害别的地界！”
白福先这人，再怎么算也不能算是草莽英雄，因为他将来的成功，不是建立在个人能力以及个人努力的基础上。
白福先这老犊子的成功，靠的就是昧下双林矿的储备金，并以这笔储备金，侵吞了所有双林人的劳动成果。
不管将来的白福先资产几何，他现在跨出的第一步，踩的就是靶场，不帮着他拉拴上膛，恐怕也对不起他的痴心妄想。
“二叔，不如先把林奇峰、于成栋送县公安那，生米煮成了熟饭，就没咱什么事儿了……”
听到侄子秦达给的建议，宋成双眼一亮。
按照规矩，白福先、林奇峰、于成栋破坏生产的事儿，需要逐级上报。
双林煤矿除了系统内的婆婆，还有一个钢厂是亲婆婆，以及不知道是不是婆婆的煤化那边。
而白福先就是从钢厂下来的！
如秦达所说，搁系统里双林矿处置不了这家贼，但到了县公安那边，就不是煤炭、钢厂跟煤化说了算的地界了。
号称宋鬼子的宋成，可不怕什么系统内的家丑外扬，现在这年月不讲那个，也没人敢当着两兄弟的面讲这个，因为站不住脚。
见宋老二要赞成自家小犊子的主意，秦老大又站了出来。
“小犊砸，你特么又搞借刀杀人那一套，于家三小子虽说做事儿差了些，但人两夫妻也有苦处，结婚五六年了，还没孩子呢！”
因为小儿子秦达出的是杀伤人命的馊主意，秦茂业就直接给了他一脚。
王家俩小子，他也是出的这主意。
现在轮到矿上接了班的职工子弟，他又弄这损出。
在秦茂业看来，如果白福先等人破坏生产成功了，那怎么处置他们都不为过。
现在没有成功，这事儿就得斟酌一下了，毕竟破坏国营煤矿的生产，罪责不小，弄不好所有参与的人，都会直接被送上靶场。
秦茂业虽说心里也恨，但他还是想拉老兄弟的接班人一把。
“大哥，三小子说的不错！”
挡住了秦老大的举棋不定，宋成眼里也冒出了危险的光芒，与破坏生产的人相比，双林矿的未来，对宋老二却更重要。
“老于当年不也这样么，偷炸药换钱换粮，要不是炸鱼淹死了孙家老二，咱们还被蒙在鼓里呢！”
作为矿上的书记，宋成不好说儿子随了老子的根，但于家父子两代人做的事儿，也确实给双林矿抹了黑。
“三小子，那咱的钱咋办？”
劝住了动手动脚的秦老大，又用于成栋他爹当年的行为堵了他的嘴，宋成双眼一眯，便问起了矿上那笔储备金。
这可比白福先、林奇峰、于成栋三个重要多了，对宋成而言，这笔储备金就是双林矿的未来。
“二叔，能直接调咱矿上的，不管是矿长还是大学生，没点底子能成？”
“这事儿捅县里，他们且得乱一阵呢！”
“设备买不了，咱们就买矿，省里买不了，咱们就去省外买……”
秦达的建议说完，宋成的巴掌又拍到了他的肩头，随着一阵煤灰飘扬，宋老二也不吝夸赞之词。
“好小子，没白跟你三叔学手艺，打仗那一套你可是学了个全乎，声东击西、迂回包抄你个小犊砸玩的挺活泛呐！”
伸手挥掉面前飘扬的煤灰，秦达严肃的看着面前的二叔宋成说道：
“二叔，今儿要是让这俩小子给采空区的积水巷道炸了，咱矿上怎么也得耽误大半年的生产，这事儿让我给挡下了，咱矿上不得表示表示？”
秦达开口要奖励，不仅秦茂业愣住了，宋成也楞在了当场。
这要换在几年前，谁特么敢张嘴就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