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门

傍晚的日头逐渐下落，筒子楼前的马路上人越来越多，众多灰扑扑颜色衣服的人流里，身高一米出头，穿着崭新的确良裤子的小男孩快速奔跑。

“三毛，你给我站住，把新裤子摔坏了，看我不让你屁股开花。”

短发及肩的三毛妈手拿竹鞭，另外一只手撑着腰大声喘气。

周围邻居看到这一幕，忍不住打趣，“呦，三毛，又偷穿你哥的裤子啦？”

三毛闻言，回头哼了一声，“凭啥我要穿他的旧裤子，我也要新的。”

新衣服给哥哥穿，轮到自己的时候都旧了，每次都这样，自己啥时候能有新衣服穿。

同学都有新衣服。

他也要有。

想到今天同学羡慕的目光，他忍不住对妈妈做了个鬼脸，“略略略。”

“你小子，现在大家谁家不是这么过来的？你以为我不想给你们每个人做新衣服？布票哪里够？”

钱三毛的妈妈忍不住挥动竹鞭，这孩子，忒不懂事，这裤子是留着做客穿的，哪能随便穿出来。

细小的鞭子发出破空声。

三毛脖子一缩，脚下更加用力。

沿着灰色水泥路继续奔跑。

拐弯处。

林薇挽着好朋友的胳膊往外走。

她身上是军装改小的衣服，大小合身，在这个年代绝对的时髦。

脚踩牛皮鞋，双马尾随着她的动作俏皮地摆动。

“薇薇，你今天这身，绝对是这个。”

这一路上，好多人回头看。

朋友朱佳燕忍不住伸出大拇指，给她比了个赞。

她个子小巧，肉乎乎的小圆脸上镶嵌着一对杏眼，此时充满了赞叹。

林薇忍不住伸出2根手指轻轻掐了下她的脸蛋，“哈哈，这话我爱听。”

她扬起脸，雪白细腻的脸上，一双眼睛顾盼生辉。

收回手拿住垂在胸口的发尾爽朗一笑，“我这性子，这衣服我奶不让我穿，我偏要穿。”

林薇的父亲在部队当兵多年，偶尔会有多余的军装寄回来。

母亲在供销社上班，为了这份工作，她没有随军。

母女俩住在供销社提供的房子里。

爷爷奶奶都是农村的，一年见不了几次，父亲每个月津贴到了，打点钱，之前的十几年相处也算是和谐。

可是。

随着叔叔家几个堂弟逐渐长大，一切都变了。

父亲受伤后只有自己这一个女儿，在奶奶眼中，爸爸以后摔盆子可不是要靠侄子。

从那以后她时不时来市里住几天，然后大包小包拿东西补贴堂弟，美其名曰，用在自己这个以后会嫁人的外人身上也是白搭。

她拉挺衣服，这衣服，奶奶原本想要留给堂弟林有途。

想的美！

林薇翻了一个白眼。

家里有缝纫机，她早上趁奶奶出门，拿了衣服就去改小。

崭新的衣服，大小合身。

改小了，可就改不回去了。

至于晚上奶奶会怎么爆发，大不了吵一架。

这东西可是父亲留给自己的。

“你奶奶这人真是偏心，我听我妈说，你奶和邻居放话以后都要住市里。”

朱佳燕小声道。

林薇两条柳眉皱起，美眸似有点点火焰，“我不同意，偶尔来一下我都受不了，更何况常住。”

她忍不住拔高音量。

要不是今天有同学会，她真忍不住回去和奶大吵一架。

怒气让她脚步加快。

一个错眼间。

身高只到自己腰的小家伙冲过来。

拐弯角正好是时间盲区。

孩子冲得快。

林薇绕被撞的后退几步，身体比脑子更快一步，第一时间伸手把撞自己的罪魁祸首抓住。

“快放开我。”

三毛挣扎。

林薇提住他的后衣领，像是抓住健壮小猪似的，好几次差点被他跑掉。

嘿，这孩子力气真大。

撞了自己不说一声道歉竟然想走。

“和我道歉。”

她盯着男孩。

“薇薇，没事吧？”

朱佳燕关切上前。

林薇摇头，“我没事，可他要有事了。”

“啊啊啊啊啊，我妈来了。”

三毛急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他是真怕那根竹鞭。

“我和你道歉可以吗？快放开。”

“晚了。”

林薇放开他。

三毛刚松口气。

下一秒重新被扼住命运的喉咙。

“让你跑，回家要你好看。”

钱三毛的妈妈抓住他，立马就是两竹鞭。

清脆的声音。

听得周围的人瑟缩一瞬。

谁小时候没有经历过这么一遭。

感同身受。

这些人中，不包括林薇。

她从小就是爸妈的掌上明珠被，从没有被打过。

“不好意思，林薇你没事吧？”三毛妈面带歉意的看着她，“这孩子就是太调皮了，欠打。”

细小的竹鞭随着她的话扬起。

眼看着三毛要被打，林薇赶紧道，“我没事，你让他下次小心点。”

“薇薇姐，看在你帮我说话的份上，我原谅你害我被妈妈打的事。”三毛擦着眼泪，“你好漂亮，可以做我媳妇儿吗？”

话音落下。

周围顿时笑声一片。

“薇薇你可以呀，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小孩子向你求婚。”

朱佳燕捂着嘴笑不停。

真是太搞笑了。

一个小萝卜头竟然说要娶林薇。

不过，这孩子的眼光确实不错。

林薇是周围数一数二长得好的，家世又好。

林薇听到他们的笑。

面上一热。

首先瞪了一眼笑得最夸张的好友。

然后微微俯下身，拍着孩子的肩膀，“小朋友，以后不要随便对人说结婚的话，这是一件严肃的事。再有，我们相差十几岁，是不可能的，你死心吧。”

说完忍不住扑哧一笑。

三毛一脸失落。

三毛妈看好戏，眼中笑意不断，“不好意思，这孩子比较调皮。”

林薇对三毛妈点点头，“这倒没事，以后别让他在马路上乱跑。”

说完她拉着朱佳燕的手继续往前走。

快到聚会时间，她们要加快速度。

三毛妈点头，回头用手指点了点儿子的脑门，低声道，“你个兔崽子，毛还没长齐就想要媳妇了。”

三毛嘟着嘴，“前门拴子说的，媳妇就要找最漂亮的。”

“小朋友说的对。”

一道流里流气的男声传来。

街道边上，不知道何时站了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衣服松松垮垮穿在身上，袖口位置缝了补丁。

他嘴里叼了一根烟，看着林薇的眼神热烈无比。

“何雷，你不会看中了林薇吧？”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嘲笑道，“就你，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