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正值炎炎盛夏,青湖却吹来缕缕凉风,宛如秋日。
湖上荡漾的微风,携着油菜花的馥郁,轻轻掠过鼻尖,滑过脸颊,带来一抹难以言喻的惬意。
凌晨六时,东边泛起一丝淡淡的鱼肚白,路北便醒了。
创业失败,路北自知辜负了太多人,可就算天塌下来了又能怎么办呢?
他咬紧牙关,将苦涩与挫败默默吞下,如同咀嚼着生活的艰辛,然后继续支撑着活下去。
如果可以,路北多么渴望时光能够倒流,回到那个青涩的大学时代,一切重新开始。
他想留在父母身边,找个工作,工资多少都没有关系,没有饭吃就回家蹭蹭爸妈的。
如果可以,路北想当初到了谈恋爱的年纪,便就找个女朋友,相亲也好,只是合适就好,然后结婚,生几个胖娃娃,男孩女孩没有关系,吵架了就去媳妇儿家里告状,谁对谁错也没有关系,谁先告状谁就赢。
可……
路北没有继续想下去,脑子里这些如果又如果的想法,会让他在现实的当下更加的讨厌和恨自己。
民宿很安静,路北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自己便出了门。
朝着青湖的方向,路北走得慢,他不着急,目下也没有什么值得他着急的人或者事。
他来这里,是逃避,他需要躲藏。
他来这里,想要寻找救赎,然而路北心中茫然,不知道救赎在哪里。
他渴望的、追寻的,如雾中花,模糊不清,无从捉摸。
太阳微露金边,东边的油菜花田,仿若覆上一层金色的被。
站在青湖的边上,路北轻推鼻梁上的眼镜,眼神落在淡蓝天空下的湖里。
或许是因为时间还早,此时的湖边游玩的人还少,稀稀落落的。
又或许是因为时间还早,太阳爬得慢,路北心生无聊,收回带着些许落寞又悲凉的眼神,朝着太阳升起来的方向,沿着湖边继续游荡着。
路北大学毕业后,始终漂泊无定,内心深处,他自知‘游荡’二字,实难掩其‘流浪’之实。
大学毕业那年九月,路北意气风发,在朋友圈里告知天下,说自己要去浪迹天涯,不过一分钟的时间,朋友林木森留言:
“所谓浪迹天涯,不过都是在流浪罢了。”
很长一段时间,路北都不觉自己身在异乡是一种流浪,异乡有喜欢的酒,有追求的梦,路北坚持着自己,坚持他乡可以成为自己的故乡。
那时的他,喝的酒很纯,追求的梦很美。
只是忽然在一个不眠的深夜,有人告诉他,如果可以买一个房子,面积可以不大,那便可以不算是流浪了。
路北轻声探问,难道没有一处安身之所,便意味着漂泊无依?
那人的回答斩钉截铁:
“是,身处一个陌生的城市,没有拥有属于自己的一个窝,这个城市永远都陌生,无论怎样你都不能把这种刺骨的陌生变为暖心的熟悉,而你,永远都会在这个陌生的地方流浪着。”
那人,是林木森。
这番话落,路北手中的酒味同嚼蜡,心中的梦想亦渐渐模糊。
流浪着,湖边的路北终究还是信了记忆里那个不眠之夜林木森说的话。
他未走遍万水千山,只在一隅难以归心的土地上,悄然流逝了岁月,耗尽了青春的芳华。
那时的路北,时间即青春,无价的宝贵。
属于路北的青春早已散场,他再也没有拿青春去炫耀自己还年轻的资本。
太阳终于冒出了头,油菜花被湖风吹拂着,掀起一波又一波金色的浪。
西北远没有南方夏季的燥热,青湖的盛夏,气温刚刚好。
路北叹了一声长长的气,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清醒些。
跨越了大半张地图,他来这里是想变得更好,而不是换个地方继续颓废下去。
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前方,那里印着一抹粉色,粉色淡雅,微风轻拂,犹如静谧池面落入一粒石子,激起层层细腻的涟漪,随后风静,粉色又归于宁静。
那抹粉色,属于一个女人。
又或是,那是一个粉色的女人。
直到后来的一天,林一南问路北,那天你的主动上前,其实是你想要的一次艳遇,对吗?
路北笑笑。
黑色长发散开披在两边的肩头,路北依稀只能看清女人侧脸的轮廓,清晨的阳光温柔地洒在女人的脸上,路北微眯着眼,看见女人的脸上附着一层薄薄的、淡淡地的芒。
湖风携来女人的发香,让路北心跳加速了几分。
“旅游吗?”
路北站在女人左侧,一样的面朝湖面,眼神落在湖面上那层薄薄泛着银光的雾气里。
或许风是朝着女人的方向吹向路北,连路北说话的声音也是被吹了回来,女人没有回答,眼神依旧。
“这样,可不礼貌。”
“你有过想要死掉的念头吗?”
女人的回答,只是一瞬,便让路北紧锁了眉头,是因为女人想死,也是因为路北自己,也有过想要死掉。
“昨天,大概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站在16楼的阳台,准备一跃而下。”
“为什么还活着?”
路北的回答激起了女人不多的兴趣,女人微微地侧了侧身,看了一眼他。
“不想跳了。”
嘴角微微上翘,路北笑了笑,推了推眼镜框。
微风从远方吹来,吹得一望无际的油菜花田像是另一个金色的青海似的。
微风数次将女人粉色的裙摆吹起,将女人散开的黑发吹乱。
风里,油菜花的香扑在两人的脸上,身上,整个世界都和他两人无关。
这个世界,怎么会在乎两个都想过要去死掉的人呢!
路北望向女人,只见女人轻轻抬手,指尖温柔地穿梭在额前的碎发间,将它们一一抚顺至耳后,这细微的动作仿佛带着些魔力,让路北的目光再也无法移开。
“您好,我叫路北。”
女人顿了顿:
“您好,我叫林一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