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身死

邵文瑜觉得自己做了好长的梦。

阳春三月,玄武街上,新科状元打马游街。

这是她第一次见陈知行,他身戴红花,她倚在茶坊二楼的窗边。

不经意间的对视,她听见了她胸膛的跳动声。

他是太傅之孙,她是九卿贵女。

她以为是门当户对,到最后,她为了这一眼付出了整整七年。

年少时,阿娘常说,她这般执拗的性子到时候哪家男儿能够忍受。

后来阿娘也想不到,曾经倔得牛都拉不回来的女儿,会为了他,渐渐低到了尘埃。

陈知行的祖父是太傅,父亲是户部郎中,他不过弱冠就已经是陛下钦点的状元郎。

如此龙章凤姿的儿郎又岂会是她一个人的倾慕对象,可满京,也只有她一个人敢大胆地追着跑。

从十四到十七,她追寻了整整三年,与她年岁相当的闺秀大多早已嫁人,更甚是,有的连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她成了京城贵女之间的笑谈。

一个姑娘家没有第二个三年,她在死心的时候,陈家来提亲了。

她躲在苏绣屏风后,看着那个清俊的身影。

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欢喜都快溢出了心口。

出嫁的时候,阿娘泪眼婆娑地牵着她的手,“阿瑜,你何苦要选这样一条荆棘路,太苦了,为娘怎么放心啊。”

那时候她不明白为什么阿娘会说苦,她明明甜得就像塞了满口的蜜饯。

现在她明白了,追寻一个没有心的人,自己喂给自己的蜜糖吃完后,剩下的,真的只有满腔的苦涩。

苦到,后来她吃再多的药,也毫无知觉。

薛若凝是前年到太傅府的,她是陈知行姨母的女儿,姨母跟着姨夫在地方上,她是独身一人上京的。

听说她被按察使之子纠缠,苦不堪惨,干脆上京城姨母家避祸。

她不喜欢薛若凝。

第一眼起就不喜欢。

当她和陈知行争吵越来越多的时候,薛若凝总能准时地出现,并开始“好言相劝”。

她从来没有把薛若凝当一回事,只要她还是陈知行的妻。

若不是陈知行自己说出,不明不白地跟了他两年的话,她真的从未朝那面儿想过。

纵然她一直都知道陈知行不爱她,可她还是信他啊。

信到,她怎么都不会相信,邵府逢难时他竟然会袖手旁观!

信到,他说薛若凝真的只是他的妹妹。

信到,他说开春后,就会写折子替阿爹求情。

邵文瑜不知道她还能不能等到阿爹回京的那日,毕竟陈知行连降三级,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知事而已。

等阿爹回京看到她这副样子,估计也会怒不可遏地将陈知行打一顿吧。

到时,不知道陈知行会不会后悔替阿爹求情。

可能,会吧。

邵文瑜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熟悉的床幔。

她嘲讽地扯了扯唇角,她这副鬼样子都还能醒过来,陈知行宁愿给她花钱请大夫,都不愿意给她买点儿好炭吗。

屋子里的火笼好像烧得很旺,热得她想掀开身上厚厚的被子。

忽的,她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她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胸腔挤进一丝清凉,她才重重地呼出一口气。

“姐姐,你终于醒了。”

邵文瑜这才看到,她常坐的矮榻上,薛若凝正匐在矮桌前在执笔画画。

窗子打开,画的正是窗外的雪景。

薛若凝放下画笔,将画拿了起来,笑得眉眼如画,“姐姐看看,怎么样,这副踏雪寻梅图,应当能及得上知行哥哥三分功力,毕竟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

邵文瑜慢慢站了起来,陡然发现身上的中衣已经异常的空荡了。

她想披件外衫,发现屋里实在太热了,干脆就穿着中衣坐在了薛若凝的对面。

“画得好不好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薛姑娘不是要回家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薛若凝裹着狐裘都嫌冷,仅着中衣的邵文瑜却好似不知寒冷一般,一抹怪异涌上她的心头。

半晌后,她的唇边扬起一抹笑来,“那自然是有人求着我回来的呀。”

“知行哥哥说了,以后这里就是我家,谁也不能赶我走。”

她环顾了下屋子的四周,“姐姐这屋子就挺好的,不如让给妹妹住吧。”

“窗外的景也好,四季如画,知行哥哥最喜欢画画了。”

邵文瑜轻呵了一声,“太傅府姓陈,不姓邵,薛姑娘想住多久,我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呢。”

薛若凝看着她现在满脸无谓的神色,哪里还有半分,从前她一点就燃的样子。

她看着邵文瑜双颊不正常的红晕,突然站了起来,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

“姐姐,你是不是还不知道,知行哥哥为什么会被降了三级?”

“那是因为……”她看着邵文瑜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替我爹求情,惹了圣怒呀!”

邵文瑜看着薛若凝的嘴一张一合,竟、竟是替薛若凝她爹求情,才被贬的吗。

她的心猛地一抽,好似要生生将她搅碎了一般,她抬手扶住矮桌的桌角,上面还有上次留下的指甲痕。

她死死地盯着薛若凝,颤抖着双唇,“替你爹求情。”

薛若凝一脸娇羞的模样,“我爹……遇上点儿麻烦事,我急得哭了好久,知行哥哥安慰我,说不用担心,都交给他了。”

邵文瑜看着她少女怀春的模样,只觉得心口抽疼得喘不过气来了,原来他不是个冷清的人,他也会为了红颜一怒冲冠,不惜连降三级。

薛若凝看着她的样子,唇角的笑容更深了些。

“姐姐,还有一件事,你恐怕还不知道吧。”

“邵伯父到了岭州后身体便每况愈下,不足三日便在岭州辞世。”

“若凝知道姐姐一直盼着邵伯父回来,可若凝觉得这事应该告诉姐姐真相。”

“姐姐节……”

哀字还没有说出来,一股温热的腥腻喷在她的脸上。

她颤抖地摸了一下面颊,是刺目鲜红的血。

“啊!——”尖叫声划过长空。

邵文瑜的口中止不住地往外淌血,她想说话,她想质问为什么。

可往外涌的血却让她什么都说不了,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好像还有好多的恨还没有说出来。

她的视线变得好模糊,好像青禾来了。

怎么有点儿冷呢,是屋里的炭火烧完了吗。

她是要死了吗。

不甘呐,真的有点儿不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