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帝师

大燕传至丰乐帝李昆已有十三代,十三代中就有三代为明君,分别是开国之高祖李昼,定鼎之太宗李和同,中兴之宣宗李旻,李昆乃顺宗子,宣宗孙。

李昆生有十九子八女,至丰乐三年在世者仅五子三女。

当今太子为帝八子李述,因为性情温和,擅长体察上意,所以在隆丰九年初被封为太子。

李臣是太子第四子,他的身世则更为离奇,其母萧雪鹭乃是大燕开国功臣镇国公萧翊的后人,有乐都第一美人之称。

乐都之中有传言,太子为了娶她谋害了第一任太子妃,不过这个传言在萧家谋反被满门抄斩,萧雪鹭生下李臣服毒自戕以后,也就销声匿迹了。

直到今日,世人公认太子妃和皇帝的儿子是整个乐都死亡率最高的职业。

九月,东宫的花园里堆满了黄花,花开簇簇,枝叶如玉,花开似锦。

一个身着月色白袍的少年仰躺在花海里,一只手拿着钓竿,一只手擎着玉笛,面容虽说还有几分青涩,但俊秀之意有如天上谪仙,叫人见了不觉脸颊飞红。

“小殿下,小殿下。”穿着朱红宫装的年轻女子面容清秀,手持一柄绣着大蝴蝶的团扇,轻手轻脚向少年靠近。

这少年正是李臣,他虽然不是太子最小的儿子,但在东宫,小殿下却是他的专属称谓。

当初他母亲服毒自戕以后,太子又娶了当时太子太傅章颂的幼女章淑敏为太子妃,章淑敏嫁给太子以后,对太子态度始终淡淡,反而对李臣视若亲子,关怀备至,以至于本应该在亲娘自杀以后倍受冷落的李臣反而成了东宫中最得宠的孩子。

李臣曾经想过章淑敏该不会与她娘有所渊源,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章淑敏只是单纯不喜太子。

“怎么了?银雀。”李臣右手轻抖,将钓竿收起,转过身,对着她笑眯眯地道。

银雀早在离李臣一米处站定,行礼,李臣挥手,她才重新站直。

“小殿下,奴婢听说,皇帝要选出三千名女子,让她们站于金台上,用火焚烧。”银雀用扇子掩住面容,声音哀戚,颇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李臣咳嗽了一声,重新将钓钩扔进湖里,当钓钩缓缓沉入湖底的时候,他才慢悠悠地问道,“这是为什么?”

“自然是为了通天之宝。”

在银雀看不到的地方,李臣默默攥紧了手指,“通天之宝?”

“银雀,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通天之宝吗?”

银雀迷惑地看着李臣。

李臣温和地注视着她,并没有催促。

“回小殿下的话,奴婢不知道。”银雀低下头,回答道。

“从一开始的一万到如今的三千,死了这么多人,他如果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不会甘心罢手的。”

“小殿下。”银雀的眼睛有了水色,那绣着大蝴蝶的团扇落在地上。

“好了,别难过了。”李臣低头捡起团扇,递到银雀手里,“银雀,今年的菊花开得倒是比去年好,只是想来大家也无心欣赏,为了不辜负这些好花,不如你让人把这些花都摘了,做成糕点,我好送人。”

“是。”

银雀离开以后,李臣一抬竿,一条极肥的红鲤落在他的手中,他将鱼从鱼钩上解下,扔回湖里。

“四哥,你钓到鱼,怎么又把它放回去了?”小孩子的声音软糯清甜。

如今天气微凉,两个娃娃就已经穿得跟汤团一般,这还不说,还要互相拽着,谁都不肯让对方比自己走得快一步。

“那鱼中看不中吃,还不如放了。”李臣也不敷衍,认真解释道,“这个时候,你们不在学堂里读书,怎么上这儿来了?”

“父王跟先生有话讲,所以就给我们放假了。”男娃娃口齿清晰地抢答道,顺便羡慕地看了一眼被李臣抱在怀里的妹妹。

李臣单手将小男娃也提到怀里,对着他们身后跟着的仆从一点头,和善地对他们道,“这次又想玩什么?”

一整个下午,李臣都在看孩子中度过,请他们吃了厨房最新的成果——蟹子云吞,才亲自将他们送回去,又顺路慰问了太子妃,跟她讨论了一下跟银雀讨论过的事,这一天才算忙完。

“你可真有耐心,大事当前,还有心思陪小儿玩乐。”

李臣刚回到房内,就看到某人跳窗而入。

“怎么说您也是堂堂帝师?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放着正门不走,跳窗而入?”李臣一脸无语地看着刘解,这家伙又不会武功,翻窗的动静可比推门而入大多了,要不是自己事先叮嘱过,他早就被当成贼抓起来了。

“你就这么自信你的那些仆从不会背叛你?我们做的可是要命的事。”刘解觉得自己真是昏了头了,不然怎么会想到跟一个年仅十二的小儿密谋如此大事。

“我真怀疑你到底是怎么当上帝师的?难道是走后门?说话怎么如此没有水准?首先,我的仆人没有那么蠢,你这么明显的动作他们要真想背叛我,你别说是翻窗了,你就是半夜潜入,他们也能发现,其次,我们做的是救命的事,而不是要命的事。”李臣一边回答刘解的问题,一边伏在桌案上奋笔疾书。

“有的时候,我真的会怀疑你真的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吗?”

李臣白了他一眼,“帝师大人不怀疑我的血脉,却怀疑我的年龄,你的根据是什么?”

“那你肯定是萧雪鹭的儿子,跟你娘从性子到样貌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李臣没有再说话,刘解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你过来,看看这个。”李臣把画好的图纸拿给他看。

“这是什么?”刘解接过图纸,仔细地端详了一番,还是没有辨认出这是什么。

“通天之宝。”李臣淡定地道。

“啊。”刘解的帝师到底不是走后门取得的,李臣这话一出口,他当即明白了。

“你这是欺君之罪,”刘解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

李臣直勾勾地盯着刘解,也不辩解,反倒是刘解的声音越来越小,人看着也越发心虚。

“起初,处死那一万个人的时候,你们不反对,因为那些人中多数都是囚徒和罪犯,虽然其中有些人的罪行罪不至死,但是为了一些罪人得罪皇帝。”李臣低下头,用笔重新蘸满了墨,重重按在白纸上,“恐怕不行。”

刘解刚刚撒谎了,李臣并不像她的母亲,萧雪鹭是个飞扬跋扈、风流恣意之人,王子皇孙皆是裙下之臣,张扬过甚,最后会有那样的下场,实在是不足为奇。

而李臣更像他的高祖父,宣宗,一样的早慧,一样的性情温和,遇事一样的沉着冷静、处变不惊,可偏偏当今皇帝最不喜的就是宣宗。

这其中的缘故,没点年纪的人还不一定知道。

宣宗之能最擅识人,把人才用到了极致才有了后来的大燕中兴,可偏偏其子多是庸碌之辈,最后为保传承稳定,选了嫡长子顺宗李祥继位。

宣宗知道顺宗才识皆为平庸,所以特意提前培养了一批年轻的人才,望他们能够在自己故去之后好好地辅佐顺宗,又选取大臣之中品德才学俱佳的女子为顺宗的妻妾。

奈何布置到一半了,宣宗就驾崩了,英年早逝,天不遂愿,然后顺宗叛逆期没过就继位了,他爹让他用的人,他偏不用,他爹让他娶的妻子,他偏偏就不肯好好对待,整日里胡作非为,后来,更是废了皇后,让一舞姬做了皇后。

顺宗后期没有亡国,完全是宣宗的底子打得好。

顺宗重病,病中常做噩梦,列祖列宗皆于梦中现身,责问他为何不肯好好治理国家,以致社稷倾覆,国家衰亡。

大燕立国本有天命之说,无论是统治者还是民众都笃信鬼神。

于是,顺宗病中奋起了一把,弄死了妖妃,还想废太子,结果因为有人通风报信,当今天子先下手为强,顺宗就这么提前去世了。

试问这些事刘解又如何知道得那么清楚?这自然是因为这些事中有他的手笔。

三十年前,刘解奉命教授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三十年后,满朝能配上帝师这个称谓的只有他一人,其他人都死了。

“三十年了。”刘解叹道。

在刘解回忆过去的时候,李臣也在脑海中回溯着今生的一切。

穿越那天,他没有做任何特别的事,那是个星期天,他像往常一样睡到中午才醒,饿着肚子清理冰箱,找出一块陈年冻肉,直接扔进锅里,煮熟了蘸盐吃,肚子饿得慌,肉一熟,就放进嘴里大吃大嚼,吃得满嘴流油,旋即便是眼一黑。

虽是胎穿,但他拥有的最早的记忆却是他母亲的死,映入眼帘的是刺目的红,一个长相与温柔没有半点关系的女人,白得透明、冰得瘆人的手使劲地戳向自己的脸,“他真应该庆幸自己长得不像他的父亲。”

穿着深绿色裙裾的侍女端着一个很小的鎏金茶盏,温柔恭敬地等候着她。

“不然,我一定会带着他一起上路。”

就在他还在迷糊中的时候,女人一招手,侍女就将托盘端到了她的面前,她拈起茶盏放到唇边,一饮而尽。

“他还记得我不喜欢饮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