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是她，沈玉玦轻抬眼皮：“怎么样了？”
楚犹人实话实说：“熏香被人换了，用的是让人浑身乏力，病情加重的药。”
沈玉玦执笔的手少有的一顿，像是在思考。
楚犹人偷偷瞥了一眼，见她坐在那，原是在写什么东西，现在也停下了，气质同往常一样清冷如月。
过了半天，沈玉玦才嗤笑一声：“他好大的胆子。”
……
傍晚时，皇宫下起了雨，伴随着劈天盖地的雷声。
宫里人都知道，长公主和少傅向来不和，这一次却谕令少傅再次进宫。虽不知道是何用意，但也都不敢多问。
雨势没有减小的意思，宫人们也都不敢耽搁长公主的意思。
将伞递给殿外站着的宫人后，南渡便不慌不忙的入了殿。
沈玉玦在昏暗的光下侧首撩起眼皮看他，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
“你胆子不小，少傅。”
他跪在地上抬头，见桌上放着拆开的黄麻纸，瞬间分明。
沈玉玦却不管他，她坐在油灯下擦拭着一把刀，眼神在刀光下忽明忽暗。
“未经本宫允许对陛下下药，朕倒小瞧你了。”
“殿下息怒，臣都是为了殿下好。”
沈玉玦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为我好？你可知若是被人发现那就是坐实了本宫的罪名。”
听到这话，他刹时顿住。
是了，一切都是他自作主张。
他知道她不忍心，便自己自作主张给沈听下药。即使知道这样会害了她。
沈玉玦将擦拭好的刀收回刀衣，扔到南渡面前。
“是你自己动手还是别人替你动手？”
他愣了愣，没想过她会这样做，随后缓缓拾起刀时，有人进来了。
“殿下，跌真公主来了。”
沈玉玦还未回答，一阵檀香拂过，一个风流姝姝的少女进了殿，她呼吸急促，似是急切赶来。
世间贵女，沈玉玦敢说第一，沈跌真便是第二。
只是可惜——
与少帝沈听一样体弱多病。
她进来后见到南渡正跪在地上，虽然不知他犯了什么，但也跟着跪下。
“求皇姐网开少傅一面。”
沈玉玦对她这个皇妹并不熟，她记得沈跌真是容贵妃所出，父皇在世时对沈跌真很是宠爱。
沈跌真对她来说并没有什么利益冲突，因此她们之间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除了自己知道这个皇妹喜欢南渡。她对南渡的心彰明较著，后者却声色不动。
沈玉玦斥责道：“跌真，成何体统！”
沈跌真却下定了决心这一次要跟她唱反调。
“无论少傅犯了什么错，都求皇姐从轻发落。”
明白她心意的南渡朝沈跌真摇头：“公主不必管我。”
沈跌真转身看他，抿了抿唇却不说话。
沈玉玦看着眼前的少女，明白少女自从父皇去世后就乖乖搬出了宫，一直很听话。
这是她的第一次请求。
于是沈玉玦妥协了：“好了，我让他回去反思一个月。”
南渡还跪在原地，沈跌真却率先反应过来站起身。
“谢谢皇姐。”
外面还有闪电掠过，沈玉玦怕沈跌真再次淋雨，便叫人送她回去。
至于南渡——
他朝沈玉玦行礼后便自己离开了。
知道真相后沈玉玦就让人撤了沈听正在用的熏香，本想着能让沈听缓几天。
不曾想厄运还是先一步到来。
“殿下，陛下……”
来向沈玉玦传话的几乎是一路跑进来的。
前几天听说沈听好了一些，沈玉玦便安心的处理起政事来。
瞧见她这样慌张，沈玉玦并未当回事：“好好说话，陛下怎么了？”
见沈玉玦正在写字，又想起自己即将要说的事，宫人亦不敢有丝毫疏忽。
“陛下不行了。”
啪。
沈玉玦停下了执笔的动作，笔尖墨水瞬间沾染了一大片。
匆匆赶到沈听宫殿后，沈玉玦终于在他临死之前见到她最后一面。
“陛下。”
少年如愿见到了她，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皇姐，我做到了。”
沈玉玦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跟前，正要问他什么意思时，少年却不说话了。
他们相识虽晚，沈听却明白，沈玉玦很少这样失态。
是因为他吗？
他笑了。
忽然想起在宫外时他们的第一次见面，虽然不是第一次认识，却是他记忆中初次见到沈玉玦。
那时他一身平民装扮，她却从人群中一眼认出了他。
旁边人对沈听说出来意后，她朝他伸出手，问：“愿意相信我吗？”
此前他不止一次在宫外听说了长公主沈玉玦的赫赫大名，印象中，她应该是声名狼藉，劣迹斑斑。
从未料到她的声音那样悦耳，容貌那样好看。
怎么看也不像传闻中臭名昭著的长公主。
他认人总是没错的。
也许，只是谣言。
所以最后他选择相信了她。
“我愿意，”沈听搭上沈玉玦的手，“那便有劳皇姐了。”
沈听有个秘密。
入宫前他选择相信沈玉玦，入宫后亦是如此。
因为早在第一眼见到沈玉玦时，他便喜欢上了她，决定为了她隐瞒身世入宫。
他不是皇室中人，沈听没有让任何人知道。所以自此，沈听有了人生中第一个秘密。
想到这里，他抬起手，觉得此生无憾。
答应一生要相信沈玉玦，他做到了。
那双细弱的手举起又放下，最终什么也没触摸到，沈听合上了眼。
沈玉玦随着他的动作阖眼，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事实。
灵帝沈听殂于冬。
除却沈玉玦，皇室沈氏再无正支，也无男嗣。朝臣商量后，当由嫡长公主沈玉玦继承大统。
……
灵帝去世后，宫人们从少帝的宫殿内翻出了许多遗物。
哀叹于常年卧病在床的少帝居然能写出这么多信的同时，宫人们一阵唏嘘，其后马不停蹄将遗物送到沈玉玦的宫殿。
他的信约莫有数十封，整整齐齐装在了空信匣里，除此之外有一些便和玉佩放在了其他地方。
原是不想窥探的，但沈玉玦念及是他唯一遗留下的东西，最终还是拆开一览。
信上的字密密麻麻却沉静雅致，无不是述说着对他人的情意。
沈玉玦满腹狐疑又看了几封才明白是自己。
她颤抖着手，感到不可置信。
她原以为沈听信任她是因为畏惧她，她原以为沈听对自己身世之事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
自此，许多真相昭然若揭。
若非宫人们告诉而她拆开了这些信件，也许无论是这件暗昧之事还是身世之谜就要几乎随着他入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