咫尺天涯,说是天涯,却不过一街之隔。一边是灯红酒绿的白域,一边是鬼影幢幢的黑域。此地阴阳交汇,秩序混乱,弱肉强食是唯一的生存法则。
白日里,街市喧嚣,商贩叫卖,看似与寻常街市无异。然而,仔细观察,便会发现许多异样之处。卖肉包的铺子里,肉馅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算命的瞎子,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却能一眼看穿你的阳寿;街角的乞丐,衣衫褴褛,却能从袖子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夜幕降临,咫尺天涯才真正显露出它的獠牙。妖魔鬼怪从黑域涌出,在街道上横行霸道。醉汉的惨叫,女子的哭喊,混杂着妖魔的嘶吼,组成一首恐怖的夜曲。在这里,人命轻贱如草芥,杀人越货如同家常便饭。
有时,为了争夺地盘,妖魔之间也会爆发激烈的冲突。阴风阵阵,鬼哭狼嚎,各种法术你来我往,将街道变成一片修罗场。而那些被卷入其中的无辜人类,只能瑟瑟发抖,祈祷自己能活到天亮。
在咫尺天涯,没有法律,没有道德,只有赤裸裸的丛林法则。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比别人更狠,更狡猾。这是一个充满危险和机遇的地方,也是一个让人疯狂和堕落的地方。
可不管怎么着,这儿的人和妖都守着一条规矩:就是那两层小破楼附近,不许大声嚷嚷,不许打打杀杀。为啥?大伙儿心里都明白,那小破楼里住着个陈半仙,平时看着不正经,没个正形,可真惹毛了他,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此时哪儿都通事务所,透着股子憋闷气儿,昏暗的光线跟发了霉似的,一股陈腐味儿直往鼻孔里钻。屋子正中央,立着一面一人高的椭圆古镜,镜面平滑得像一汪死水,照出的屋子也七扭八歪的。猛地,镜面泛起涟漪,像是有颗石子扔进了枯井,荡起圈圈波纹。那涟漪越荡越大,渐渐成了个旋转的漩涡,幽幽地泛着蓝光。
漩涡深处,影影绰绰瞧见个人影儿。随着蓝光越来越盛,人影也渐渐清晰,最后,陈寻渊从漩涡里跌了出来,手里还死死攥着一本《周易参同契》,厚厚的镜片后,一双眼睛茫然地眨巴着,似乎还没从书里回过神来。
他扶了扶鼻梁上滑落的老花镜,镜片上沾满了灰尘,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大校服,更添了几分书卷气。
「哎哟喂,我的老腰哎!」陈寻渊扶着腰,呲牙咧嘴地咕哝,「这传送阵,每次都跟坐驴车似的,颠得我骨头架子都要散了。回头得跟老爷子说道说道,让他给捯饬捯饬。」
屋里静悄悄的,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响。忽然,一丝极细的声音,像蚊子哼哼似的,钻进了耳朵。「喵呜——」一声软绵绵的猫叫,从一堆破烂玩意儿的旮旯里飘出来,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瘆人。昏暗中,一道黑影一闪而过,跟鬼似的,快得像一道黑闪电,直奔陈寻渊。
借着昏暗的光,那黑影渐渐露出了真面目,原来是一只通体乌黑的小猫。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黑得透亮,黑得深沉,像一块活的黑曜石,又像一团墨汁泼在昏暗里。可跟它一身黑毛截然不同的是,它的一对眼睛,却是妖异的红色,像两颗烧红的炭火,在昏暗的屋子里一闪一闪,像地狱里的鬼火,又像两颗红宝石镶嵌在黑曜石上,透着股子邪乎劲儿。
小黑猫轻巧地落在陈寻渊脚边,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腿,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像个撒娇的孩子。它用鼻子嗅了嗅陈寻渊身上的味儿,红色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露出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好像在确认什么。
「煤球儿,好久不见。」陈寻渊一眼就认出了这只通体乌黑、眼睛闪着妖异红光的小猫。他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把煤球儿抱起来,轻轻抚摸着它柔软的毛。
这只名叫煤球的黑猫,可不是一只普通的猫,它是一个货真价实的恶魔。那是陈寻渊小时候,第一次学习召唤术时,稀里糊涂地召唤来的。虽然煤球是恶魔,但它对陈寻渊却异常温顺,就像一只普普通通的家猫,甚至比家猫还要温顺。或许是因为陈寻渊是它来到这个世界上第一个见到的人,煤球对陈寻渊有着一种特殊的依恋,一种近乎执着的依恋。
陈寻渊轻轻挠了挠煤球的下巴,煤球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发出低低的呼噜声,像一首催眠曲,在昏暗的屋子里回荡。他笑着拍了拍煤球的脑袋:「这次去得有点久,有没有想我?」煤球伸出粉红色的小舌头舔了舔陈寻渊的手指,像是在回应他的问话。一人一猫的互动温馨而和谐,给这昏暗的屋子增添了一丝暖意。
昏暗的事务所里,弥漫着陈旧的檀香味以及一丝丝烟味。一人一猫的和谐画面,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吱呀」声打破。厚重的木门,像一个年迈的老人,发出一声迟缓的呻吟,缓缓地敞开了。门缝里,透进一丝昏黄的光线,照亮了门槛上的一堆尘土。一个苍老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陈老爷子回来了。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布褂子,上面沾满了泥土,像是刚从田埂上回来似的。他佝偻着身子,步履蹒跚地走进屋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陈寻渊的心尖上。
他抖了抖身上的土,灰尘像细雨般飘落,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他咳嗽了两声,像是要把肺里的浊气都咳出来,那咳嗽声,沉闷而无力,像是暮鼓晨钟。
「爷爷,这传送阵能不能捯饬捯饬?每次都颠得我腰酸背痛的!」陈寻渊揉着后腰,一屁股坐在了太师椅上。老旧的太师椅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仿佛在抗议陈寻渊的粗鲁。
陈老爷子慢吞吞地走到红木桌前,缓缓坐下。他拿起紫砂壶,倒了一杯茶,细细地品味着,仿佛这茶里蕴含着人生的真谛。他听着陈寻渊的抱怨,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小子就是缺乏锻炼……」
「想当年您老人家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徒手劈山,一口气吹灭火焰山,我知道我知道!」陈寻渊赶紧截住老爷子的话头,他知道,老爷子又要开始吹嘘他当年的辉煌事迹了。
陈老爷子被打断,有些不乐意地瞪了陈寻渊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宠溺:「你这小子,咋一点儿尊老爱幼都没有?」
「尊老?您老人家这身板儿比我还结实。」陈寻渊撇撇嘴,他知道,老爷子身体硬朗得很,根本不需要他尊老。「您要是真想让我尊老,就把这传送阵改进改进。」
「你这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求都求不来!」陈老爷子吹胡子瞪眼,语气里带着一丝骄傲,「要不是看在你是我孙子的份上……」
「得了,您老就别吹牛皮了,这传送阵除了颠得人骨头散架之外,还有什么好处?」陈寻渊毫不留情地戳穿了老爷子的牛皮。
「你……」陈老爷子气得脸色发白,手一抖,茶杯里的茶水洒了出来,在红木桌上晕开一片水渍。他颤抖着手指着陈寻渊,「你个不孝子孙!」
陈寻渊看着老爷子气急败坏的样子,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从兜里掏出一块桂花糕,递到陈老爷子面前:「哟哟,我的好爷爷,消消气。」
陈老爷子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口,香甜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他的脸色也缓和了一些:「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
陈寻渊踅摸到墙角儿,弯腰从一堆破烂玩意儿里拖出一张小板凳,凳子缺条腿,晃悠得跟要散架似的。他浑不在意,一屁股坐上去,「吱呀」一声。煤球迈着猫步,尾巴翘得老高,跟在他后头。它轻轻一跃,跳到陈寻渊怀里,蜷成一团,舒服得直哼哼。陈寻渊一下一下捋着煤球的毛,煤球也「喵呜喵呜」地叫,跟催眠曲似的。陈寻渊漫不经心地开了腔,像说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我今儿在学校撞见暴食鬼了。」
陈老爷子放下茶碗,浑浊的老眼闪过一丝精光:「你跟他照面儿了?」
陈寻渊嘴角一勾,带着点儿戏谑:「那没有,他最近缠着我们学校一小子,叫李浩。」
「李浩?」陈老爷子捋了捋胡子,语气里带着点儿疑惑,「这小子惹着你了?」他太了解自个儿孙子了,这小子蔫儿坏,没人招他,他指定不主动去招别人。
陈寻渊嘿嘿一笑,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可不,这家伙嘴欠,没事儿就喜欢找我麻烦。这几日让暴食鬼吓得,脸煞白煞白的,眼圈儿也黑了,哈哈哈……」
陈老爷子脸一沉,语气严肃起来:「可不能让妖物害人,这暴食鬼可不是善茬儿,在黑域里,也是个刺头,如今跑到白域,可不是啥好事儿。李浩这小子没出啥岔子吧?」
陈寻渊摆摆手,满不在乎:「放心吧爷爷,我再烦他,也不至于看他在我跟前儿让妖物吃了。」他顿了顿,又说,「他还算有点儿运气,前儿在天台,我看暴食鬼要吃他,本想出手,没想到他脖子上挂着个护身符,金光一闪,反倒伤了暴食鬼。」
「哦?啥护身符,还能伤了暴食鬼?」陈老爷子来了兴致,追问道。
「那护身符上印着个‘天’字,」陈寻渊回忆着,补充道,「金灿灿的,一看就不是凡物。」
陈老爷子眼眸一眯,语气里带着点儿不悦:「天字,八成是钦天监那帮人的。」
「哦?爷爷,钦天监是啥,厉害吗?」陈寻渊还是懒洋洋地问,语气里带着点儿好奇。
陈老爷子顿了顿,从小桌子上拿起一个烟斗,嘬了一口旱烟,烟雾缭绕中,眯缝着眼,半晌才吐出一句,「厉害个屁!想当年,老子一个喷嚏,就能把他们这群小崽子崩到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陈寻渊被他这一嗓子惊得一哆哆,忙问:「爷爷,您这是怎么了?提他们,怎么气性这么大?」陈老爷子吧嗒吧嗒抽着烟,脸色像阴沉的天空,「你爹失踪的事儿,跟他们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