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免赋

“冲击亭舍,该斩!”

“窝藏罪犯,也是大罪!”

台下百姓这次没有欢呼,而是相互交头接耳,议论起来,也有一些百姓面露畏惧之色,其中不乏一些当日参与了事件的徒附。

赵平等人当日聚众围堵亭舍,能否视作冲击亭舍,其实颇难定性,但严毅此时在百姓心中的地位,相比半个时辰前,已不可同日而语,他说是,大家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是!

一件事情,当大家都认为是的时候,不是也是了。

费进听到周围的议论声,脸都绿了,顾不得再看,带着几个子弟匆匆离去。

仅仅是斩了三人,刖了一人,严毅便得到了百姓的认可。

前世的记忆和价值观,使得他对这个时代的百姓非常同情,一番举动,虽然有着收拢人心的目的,也存在刻意表演的痕迹,但也是发自内心的想为这些百姓做些事情,想让他们吃得饱穿得暖,想对这个令他感到有些压抑的环境做出一些改变。

而百姓对他的认可,也并不是因为他做了多大的事,仅仅是因为这个时代的百姓太苦了,一点点的善意,便能换来他们发自内心的感激。

严毅看着四周百姓舒展开的眉宇,也觉心中畅快,大声道:“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今国家危困,贼寇横行,毅欲招募四百乡民充作部曲,以待国家征召,以护百姓平安。此地将设募兵台,凡是愿意追随我左右,投军报效者,可即刻报名,另设申诉台,凡有冤屈不公者,可前往申诉。无事者即刻散去。”

喊声传遍四周,引来台下百姓的热烈回应,而那些豪右子弟,听到要设申诉台,脸色难看者有之,眼神闪躲着有之,纷纷离场而去,仅有少数人留了下来。

“少君,民心可用啊。”曹秋笑呵呵地说道,心里也是有些震惊,乌程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场景了。

严毅微微颔首,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他预料,令他颇为感触。

乱世中的百姓,当真是最质朴最可亲的人,你待他一分好,他便还你十分。

想想素有仁德之名的刘备,他就真的那么仁德吗,刘备攻占成都后,‘但当铸直百钱,平诸物贾,令吏为官巿’,这也是在劫掠百姓,只是手段更隐蔽而已。

刘备的仁德,是因为相比其他势力赤裸裸的行恶,他能控制自己尽量不恶或少恶,所以得到了百姓的认可,正所谓,不是我很优秀,是全靠同行衬托。相比曹操的数次屠城,以及孙权对百姓毫无底线地盘剥,刘备确实要仁德很多。

台上的尸首和残肢很快被骑卒带走,有人提来清水,将台面血渍冲洗干净,又有人搬来案几、榻席、笔墨简牍,在木台东西两侧的台阶上放置妥当,充当临时的募兵及申诉之地。

募兵台由范偃负责,陈敢协助,申诉台则由曹秋负责,杜丘协助。

台下的百姓排起了两条长龙,两三百名士卒往来巡视,维持秩序,现场井然有序。

这时,四匹马疾驰而来,其中三匹马上有人,第四匹马驮的却是两个藤箱。

不待马匹站稳,从马上便跳下两个大汉,先是扶着一个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的男子下马,然后各自抱了一个藤箱,三人急匆匆往台上行来。

“仁风乡蔷夫魏琮,拜见少君。”头发花白的男子跪倒在地,稀疏的头发在轻风吹拂下左右飘动:“乡内出了如此贪吏,属下难辞其咎,请少君责罚。”

“你是乡中长者,不必行此大礼,请起。”严毅示意两个大汉将魏琮扶起:“我这里不讲连坐,如果有证据证明你有过,我自会罚你,反之你也不必担心。这些申诉之人都是你仁风乡的百姓,正好你来了,便一起署理吧。”

曹秋和杜丘往右挪动了半个身位,魏琮连忙上前,挨着曹秋坐了,又让两个随从打开藤箱,取出一卷卷简策,说道:“这些是本乡过去一年的卷宗。”

曹秋大喜:“甚好,正愁无卷宗查询。”

魏琮和杜丘都是对当地人事十分熟悉之人,许多申诉的来龙去脉,两人心里都很清楚,只是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去管而已,此时有严毅督促,无不卖力处理,即便遇到不决之事,也有曹秋这个上官做出决策,曹秋无法决断之事,又有严毅拍板,四人配合之下,申诉处理得极快。

但有结果,便先记录下来,由乡亭督促执行。而对于复杂难断的申诉,同样也会先做记录,回县后交予各曹处理。

曹秋等三人,此时俨然有了几分能吏的风采,但严毅的脸色却是越来越难看。

“少君,可有忧虑之事?”曹秋时刻关注着严毅,出声询问。

“我在想,虽然我现在将这些事情处理了,但当我离开后,这些事情会不会再次发生呢。”严毅随手拿起一份赊贷纠纷的申诉状,面无表情地道:“这些放贷的子钱家,今后会不会继续在钱粮数目上做手脚,会不会继续肆无忌惮地增加利息,会不会继续动用暴力手段逼人卖房卖田卖儿卖女?”

现场顿时沉默下来,案几前的百姓也怔住了,继而露出惊惧之色。

严毅伸手指向曹秋三人:“你们说,会不会?”

魏琮和杜丘艰难地点了点头,曹秋涩声道:“少君,你已经做了很多,有些事情,本就是难以改变的。”

“要从根源上去解决。贪吏盘剥百姓,可以整肃吏治,匪兵劫掠百姓,可以严明军纪。”严毅拧紧了眉头:“这些放贷的子钱家,你们说说该如何解决?”

“子钱家虽然可恨,但这是天子也无法解决的问题。”曹秋苦笑道:“前汉七国之乱时,为了筹措军费,孝景皇帝就曾向子钱家借过钱,战后还钱时,利息已经叠加到了十倍,孝景皇帝也只能按十倍利率归还本息。”

“我明白你的意思,赊贷之事不可能消除。”严毅沉吟道:“但可以想办法让百姓减少借贷,百姓一旦借贷,哪怕只是倍息,也会家破人亡。”

他站起身来,来回走动:“百姓为什么要借贷?因为赋税太重,正常年景尚能勉强维持,一旦遇到战事,又或是大疫、蝗害等天灾,便无钱无粮交纳赋税,最后只能去借贷,眼下这些流民就是这种情况。要想真正解决这个问题,只能是...”

严毅顿住脚步,略微迟疑过后,说出了一句让曹秋等人震惊的话:“我决定,免去流民今年的赋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