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日头格外大，简直可以晒得人脱水，过来巡视的老师九点半之前过来看了一眼就再也没见过面了。
临到快收队下训时候，许静姝对家连续给她点了好几个炮，都是摸牌没过三圈直接胡了。
“牌这么小你也胡？”
“小胡也是胡。”
许静姝从牌友手里接过几片口香糖，余光瞥到身边的人正微低着头揉着腕关节，一本布满怪异符号的书躺在他大腿上，眉头微皱，有抬头的动作趋势，估计是学累了，便顺手递了一片过去。
又问了声最外围的数学哥：“你要不要？”
“不需要。”
语气生硬，他一早就看不惯这群人时不时发出的怪笑。
许静姝无所谓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手心被块温热触碰，又迅速分离。
鹿寻拿走了。
“等等，那你给我吧。”
许静姝诧异抬眼看去，数学哥抬了抬眼镜腿，非常自在地从她手里顺走了。
“呵，这脸变得。”
声音是那位连续给她放炮的男生发出的，语气里冒了点火星子，怼上去场面立刻变得尴尬而焦灼。
数学哥比较敏感，脸一瞬间就红了，咬了咬牙作势要怼回去。
许静姝迅速站起身，隔开两人的视线，下颌往前点，“他们好像走了，那我们也散了吧，太热了。”
落下这话便朝最开始邀请她的人使了使眼神，对方也了意，拉着被热得全身冒汗也坚持朝数学哥翻白眼的男生。
“走了走了，你跟他较什么劲。”
一群人稀稀拉拉地站起来，相互好哥们似得推搡着走。许静姝落在最后面，但身后有声音喊停了她。
“我劝你别误入歧途，他们是走艺术上来的……”
数学哥的眼睛很清亮，带着执拗的倔强，说出的话却非常极端，仿佛成绩就是他世界里划分人的唯一标准。
站在他身边的鹿寻右眼一跳，轻拍了他右肩，打断了他后续的话。
许静姝等了他几秒，见他没再继续吱声便淡淡回了句：“哦。”
算是回应他的劝告，转过身，步伐不变，朝人群走去。
“我说得不对吗，鹿哥？”
被问的人视线从那抹背影身上收回：“你刚刚的话不太尊重人。”
……
许静姝一个人吃了饭，懒得这么快回教室坐牢，去了趟小卖铺，挑了几样甜口的零食，提着塑料袋绕远路慢慢回教室。
一中临江而建，她们班的教室正好可以领略江面的风光，许静姝正好溜号溜到这条靠江的石板路，手扶在栏杆上，瞧了眼教室在的方位，收回眼神时顺手掏出手机。
算日子，许丽丽下周回国，她得想个办法让许丽丽同意调班，尖子班太恐怖了，这还没开始上课呢，前后左右的数学辅导书已经练了三分之一了。
她坐在旁边，吸收了几分勤奋，拿起数学练习题，一下笔，就放笔了。
忽地，银色栏杆朝下一晃，一双修长细嫩隐隐藏着青筋的手臂撑了上来，他整个人低下头凑近。
“你是打算出国还是留国内？”
许静姝依旧低着头，处理微博里的私信，“才高一，我先把这一年混过去，明年再说。”
“在二班怎么样？”
许静姝手里的动作一停，食指敲了敲屏幕，十分无奈：“不是人过的日子。”
耳边传来他开怀的笑声，许静姝瞥了他一眼：“有这么好笑吗？”
“阿姨是不是揠苗助长揠得过狠了点儿？要不你转来我们班，纪律松，班主任也管得不严。”
“我倒是想，许明星估计不会同意，她花了大功夫才给我送进二班。”
瞄了眼右上方的时间，还差十分钟打铃了。
许静姝跺了跺脚，缓解小腿的酸痛感，目光从屏幕上转移至张煜脸上：“先走了，前几次都踩点，班主任已经开始注意我了。”
张煜转了身，双肘慢慢撑在栏杆上，劲瘦修长的身体懒懒靠了上去，视线追随着那道提着塑料袋一本正经走路的背影，眼尾挂着笑，忽地，想起了一件事。
“周末剧本杀去不去？”
她背着身体，微风拂过发丝轻轻飞扬，纤瘦的手臂抬起，挥了挥。
*
午休课的铃声打响，许静姝做了好一番思想斗争才慢慢支起上半身，没过一会儿睡意又袭了上来，支起手撑着脑袋，开始按太阳穴。
别睡了别睡了。
按着按着力道慢慢变弱了。
“许静姝。”
中气十足的男中音，那是魔鬼的声音。
许静姝猛地睁开眼，放下手，装乖看着班主任：“老师。”
“鹿寻拄着拐杖，正好你带着他一起去伤病连，路上多注意着他点。”
“奥，好。”
见她应得这么快，肖育良一脸赞赏地提着自己的教案稳步离去。
章久悠撕了块巧克力的包装袋，转过头来问：“你一个人能行吗？要不要我帮你。”
许静姝看了眼面前空无一人的座位，“能行，他人呢？”
章久悠咬了一口，含糊地说：“宋伟诚扶他上厕所了，刚去，估计还要两分钟。你这巧克力好好吃啊，在哪买的。”
许静姝看过去：“学校小卖铺里面，你要是想吃，我下次多买点。”
没听见回声，许静姝视线微微上移，只见一张甜美的圆脸微微嘟着嘴，张开怀抱凑了上来，许静姝身后就是墙壁根本没地方躲。
“静姝静姝，你太好了，啊啊啊。”
许静姝也不知道她当初那个文文静静的同桌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喜欢亲亲贴贴的撒娇怪，只能双手张在半空，“你看他们快走了，教官管得严，你别迟到了。”
章久悠一停，立刻起身，“我走啦，拜拜。”
道了别立刻追着人群尾巴跑去。
等人影彻底消失在教室后，她缓缓呼了口气，从桌洞里摸了面镜子，对准脖颈。还好，没有沾上巧克力。
细碎的脚步声交杂着拄拐敲地的咚咚声由远及近，许静姝放下镜子，脚跟踩着地板发力，身下的凳子往后滑出一段距离。她起了身，绕过章久悠的座位，走了过去。
宋伟诚拉开自己的凳子，让鹿寻过路，侧过身见章久悠座位上已经没了人，两眼瞬间放大：“她都不等我就走啦？？”
“我们班教官查得早又查得严，你现在不走吗？”
宋伟诚一听，立刻将手上的拄拐递了上来：“那我同桌你多照顾着点。”
离去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只有一个人的，鹿寻打探的眼神投向过道，她竟然真的还在。一手拿着他的拄拐，挺直地站在过道上，面朝自己，低着眉安静地看着手机。
心跳像是漏了一拍，他暗暗攥紧着冰冷的封面，感觉完好的那条腿有些发软。
“起不来吗？”
鹿寻回过神来，焦点一瞬间回归到她身上，右手撑着后方的桌面，完好无损的那条右腿发力：“能起……”
话还没说完，她已经走上前来，挽住自己拿书的左手往肩上一搭，动作很快地把他手上书抢走贴在他腰上，环抱式地把他整个人提溜起。
“自己能走吗？”
许静姝很快松开了，将放在一旁地拐杖伸了过去。
鹿寻只感觉全身发烫，手里贴着的金属拐杖都降不了他温，全程低着头不敢看去一眼：“我可以。”
声音很小。
“那你先出来，我跟你后面。”
“嗯？好。”
教室的电灯全被关了，从外投射的自然光不亮，连窗帘也稀稀拉拉的闭合着，有几缕渗过缝隙的太阳光将身后她的影子带到自己脚下，纤瘦而唯美，而后渐渐拉长，拄拐的头敲了上去，“哒”的一声，鹿寻的眼神避开。
“楼梯好下吗？”
“我试试。”
鹿寻下得吃力，额角微微冒起了汗，走得很慢，许静姝紧紧跟在他身后，前进一步跟上一步，阳光之下的影子静静倾洒在他身后。直到出了第一个拐角，鹿寻差点拐杖戳空整个人翻了下去，一条带着温度的手臂及时横在身前将他托起。
“我扶你？”
鹿寻点了头：“好。”
许静姝抽走了他手里的拐杖，将他的手搭在自己小臂上，抬眸对上他的视线：“试试会不会好走点。”
“好。”
少年的声音是一贯的温润，低头看着路，绷紧了身体，将大部分体重倾斜到扶着栏杆的一侧，每一步都跳得很稳。
最后一段阶梯完全暴露在太阳之下，干燥而炙热，他背上与手心在不停出汗，就像南方小镇刚升腾的雾。
下了楼，许静姝放下他的手，朝左侧退了一步，将拄拐重新递回去。
鹿寻接过时不动声色看了眼她：“谢谢。”
“嗯，不客气。”
伴着规律的“哒哒”声与轻缓的脚步声，鹿寻的心境渐渐变得平缓，“你是喜欢吃甜食吗？”
许静姝目视前方，语气淡淡：“你怎么知道的？”
他找话题也不容易，还有这么长的路，她还是多回点对方能接得住的问句吧。
鹿寻轻笑：“我看你分享给章同学的零食是糖和巧克力之类的。”
“嗯”，许静姝见前方有个塌陷的板块，他那拐杖头直挺挺要插进去，顺手便将人拉了过来，待他站好了，问了回去：“你呢？”
鹿寻的目光在她的五官线条流畅的侧脸上驻足了两秒：“我？我喜欢辣的。”
许静姝闻言有些吃惊，视线转移到他身上，一身冷白肌晒了两天都没怎么黑，气质文静，白白净净的：“没看出来。”
鹿寻嘴角微弯，转头对上她目光，下一秒又移开，“为什么？”
“你看上去像是喜欢吃清淡的，比如油条配鸡蛋。”
鹿寻疑惑：“为什么呢？”
许静姝：“满分的口味。”
空气凝滞了，许静姝差点以为对方被自己这烂梗沉默了，几秒过后，身侧响起他清润的笑声。
“你很幽默。”
许静姝回夸他：“你也不错。”
反射弧长的人一般都有节目效果。
总之，这一路上的气氛让她感觉又融洽又尴尬。
临到操场门口，许静姝手机在震动，但他们班教官正在不远处示意他们赶紧过去，她暂时没管口袋里的手机，扶着身边的人下楼梯，将人送到帐篷处便直奔厕所。
“唉，许静姝。”
那群“兵痞子”喊住了她，“等下狼人杀，来不来？”
许静姝瞥去的一眼顺便将数学哥脸上的神情也览了下来，犹豫了两秒：“我回来再说。”
她这个电话不一定打多久。
在两个人交谈的时候，鹿寻融入周围人关注他俩的目光小心关注她脸上的神情，在她转身时收回，又在她背着他们走远时追上。
“你如果不想堕落的话，就别在高中时候谈恋爱。”
数学哥一边做题，一边分心叮嘱他。
鹿寻转头看向他，你不是在学习吗？怎么注意力放他身上。瞄了眼他选择题最后一道：“第十二题错了。”
专心读你的书去。
数学哥：……
*
“看，我们的摄影工作室装修完工了，漂不漂亮？”
“看看右边，对，那个窗边。挺漂亮的。”
屏幕里的女生翻转摄像头，露出一张温柔恬静的鹅蛋脸，声音细细柔柔：“学校那边适应得怎么样？”
“太卷了，压力很大。”
“哈哈”，女生凑近屏幕，“不过你这环境怎么这么奇怪，是在厕所吗？”
许静姝斜靠在贴着银灰色瓷砖的墙壁，右腿微屈，眼尾微挑：“还好，中午搞过卫生不太臭。不能出去，不然容易被抓。”
女生努嘴：“静姝好可怜，脸都黑了一圈，等你军训结束了，姐姐请你吃饭。”
“行啊。”
“你这防晒效果不太好啊，等我喊个跑腿把最近新到手的那款防晒霜给你送过去，记住要两小时重新涂抹一次哈。”
“啊，这么明显吗？”
许静姝喜欢白净的东西，包括她自己，曾经一度痴迷于护肤，花了大价钱买了一堆瓶瓶罐罐，用着用着反而又黑又黄，后面全送出去了，就留一瓶修复面霜。至于防晒，她以前很少外出，开始接摄影单后一直防晒衣防晒帽防晒口罩全副武装。
军训让学生统一着装，许静姝不想花心思在让人看得眼花缭乱的防晒品牌挑选上，从红书的一个博主那儿收了一个推荐品牌，说好太阳也阻止不了我的白，这才几天太阳就吃掉我的白了。
*
这趟厕所上了足足四十分钟，许静姝慢慢悠悠回到帐篷前，走到折叠桌旁拿自己上午留在桌上的水杯，同正前方坐姿端正的鹿寻点头打了招呼，环顾四周，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劲。
兵痞子们把衣服穿戴得整整齐齐，坐成一排，低着头不知道在写些什么，只知道非常认真。怎么回事，喝鸡汤了吗这么努力？整个操场现在就剩她一个心思不正的学生了？
“你们这是？”
“想开了，还是读书好。”
昨天那位给她放炮的冷哼一声，说着说着十分不屑地翻了白眼：“对面有个大嘴巴，打了小报告，现在教官罚我们每人写份五百字检讨，并且每隔半小时过来看一次。”
许静姝：……
“我没带纸，你们有吗？”
一个男生非常慷慨地从本就被撕得破破烂烂的笔记本上舍下一张给她：“给你。”
抽来一张凳子，半跪在地上，开始对着一张薄纸输出废话，身侧的男生写一笔停一下，写一笔停一下，余光瞥见许静姝这么认真，探出头想打探她的进度。
鹿寻注意到他的动作，抿了抿唇，眉头微皱。
“噗呲。”
什么动静？
许静姝回头看，对上男生捂着肚子傻笑的病态姿势：“你肚子痛？”
男生用力憋了憋，眼神瞄到她的检讨上：“你的字，就长这样？”
许静姝低头看了眼自己狂妄的字迹，没什么问题呀：“怎么，你要帮我写？”
男生：“V我五十。”
“可以。”
答应的速度之快，让一心只想玩梗的男生沉默了片刻，嘴角的笑僵在半空，偏偏他这勉强的模样许静姝装看不见，目光一转，瞥见鹿寻也在看他，对数学哥打报告行为的小脾气窜了上来，语气不太好：“唉，V你100帮她写。”
“可以。”
男生：你们两个故意的吧，这么默契，你得到了五百字检讨，他得到了一百，只有我付出了五十什么也没得到。
许静姝看着男生：你图啥呢？
鹿寻主动伸出手：交流的机会会多一点吗？
许静姝视线下移，看着那指节修长皮肤白嫩的手心，从口袋掏出早上买包子刚找开的五十，放了上去：“你只用给他五十了。”
男生咬牙：“明天给你。”
“行。”
男生看她，又好气又好笑：“你应什么，我和他说。”
许静姝坑了人没憋住笑，眼中星光闪烁，立刻将凳子上的烫手山芋丢在鹿寻手上：“后续我不管了，五十我已经付出去了，检讨交给你们。”
给观众逗乐了：“不是，张嘉慕，你在干嘛？”
“这样，我再V你一百，你帮我写，我比许静姝好点，我都过一半了。”
“闭嘴……”
“你看你这人，又舍不得手又舍不得钱，我给你一个赚回来的机会你都不要。”
艺术生基本没几个缺钱的，一百块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但张嘉慕总感觉哪里不得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