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飞颅鬼

夕阳西下,九牢山吞没晚霞。

狭长的山道上,姜然骑着黄牛发足狂奔,衣物被疾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十五六岁的清俊模样,身着一身残破灰白褐衣,身形修长匀称。

背着药篓,腰间挂着着一面三尺长的黄铜司南,胸口隐隐有血液渗出衣裳,时不时会回头张望。

似乎有什么恐怖的生灵在身后追逐。

座下黄牛近人高,头尾半丈有余,四蹄如风往前逃窜,脖子上挂着个铜铃,也没声音。

“嘻嘻!”

身后女子空灵诡异的笑容传来,伴随着风声呼啸。

原来是一颗硕大的女子脑袋,通体惨白,脑后生出双翅,身后裹挟一团几尺的灰雾。

灰雾诡异莫名。

沾树树死,沾草草枯,沾得豺狼山猪,直接将其吸干。

脑袋凭空消失,倏忽出现,又靠近了几分。

姜然沉声静气,对着腰间的黄铜司南喊道:“三狗子,锁定一下女鬼位置!”

三狗子是他给司南取的名字,不仅能口吐人言,还可以寻觅妖邪,探知危险,是姜然敢独自进山采药的底气。

“在你身后五丈...又消失了!”

黄铜司南生出五官,柄勺转动指向后方,面色惊惧:

“出现了!四丈!这大脑袋可以遁入虚空,摸不着跑不过,要怎么办!”

为了方便观察,司南长出手脚,荡落到老黄头顶。

危急关头,姜然心思飞速运转。

他原在山中采药,偶遇山君夜宴,刚打上,就被这头鬼缠上。

当时姜然杀心正酣,撕下那头虎妖一臂,正欲乘胜追击之际,忽然耳边听到阴惨惨的笑声。

乍回头,就发现女鬼不知趴在自己肩上。

不说话,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一瞬间,姜然就感觉身体虚弱几分,头昏眼花。

强提着一口气,躲开女鬼,却被山君凶悍一爪划破胸口。

还好老牛及时赶到,带着姜然一路逃窜出了林子。

“三丈!”三狗子瞪大双眼,死死盯着后方。

姜然知道,他已经能感受到女鬼翅膀扇来的阴风。

朝前方望了望,村子轮廓在夕阳下若隐若现。

“不能把这鬼东西带进村子,不然娘会有危险!”

姜然思忖,沉着道:“想办法把他带到鼋仙庙附近!”

周围没有寺庙道观,只有村头立着一座鼋(yuan)仙庙。

供奉的是一头百年老鼋,形如老龟,无壳,有种种神妙手段。

除了一年一届的鼋仙法会,平日里都是庙门紧锁,不会造成误伤。

三狗子点头:“如今只有这个办法了,那头老乌龟有些本事!”

打定主意,姜然骑着黄牛越过了青石村碑,朝着村子的东边的鼋仙庙疾驰而去。

架牛往前冲了几里。

听到到身后没有动静,出于谨慎,姜然架牛又往前冲了一段距离。

低矮的老鼋庙近在眼前,姜然询问:“怎么样?”

“好像...没跟过来?”

三狗子朝四周嗅了嗅,长舒了一口气:“小子,得救了!”

姜然这才回头,见身后一片荒芜,并没有女鬼的身影。

只是心里还是放不下,提议道:“你仔细探知一番,别是躲在哪里了。”

三狗子点点头,伸出手拨弄了下鼻尖的勺柄。

勺子转了半天没停下来。

“小子...姜然!”三狗子语气有些发急。

“怎么了?”姜然疑惑。

“我好像坏了?”三狗子快哭出声。

“我会修。”姜然言之凿凿。

“果真吗...”

三狗子还没问完,脑门上就重重挨了两巴掌。

“你小子!”

三狗子盘面烧成赤红,发现勺子真的停止转动,不由有些发蒙。

最后勺柄指向了眼前的鼋仙庙。

三狗子这才松下紧绷的心弦道:“好险!还以为要交代在那大脑袋手里。”

“是啊,差点就在山中过夜了。”

姜然也是心有余悸,驾着老牛朝家的方向赶去,又想到什么,翻身下牛道:“老黄等我会儿。”

走到水渠旁,姜然脱下衣物,刚要清洗一番伤口,就被水中倒影吸引——

自己肩膀之上,有两道淡淡手印若隐若现。

“鬼东西盯上我了?”

姜然思索片刻,舀了捧清水拍打在手印上,发现搓洗不掉,知晓应当是女鬼留下的印记。

只好先清洗伤口,疼的“嘶嘶”直抽冷气。

又从药篓取出几株羽状叶子,紫红花儿的草药。

五指用力撮动草药,待到汁水顺着指缝渗出,缓缓将草药均匀涂抹在爪痕上。

不到片刻,爪痕便停止出血,甚至有着缓缓愈合结痂的趋势。

“不愧是盛产宝药的九牢山,连这普通蓟草都有这般功效。”

姜然暗暗赞叹,用红色汁液抹了抹脸颊嘴唇,又塞片杜仲树皮进嘴咀嚼。

暖流下肚,倒影中脸上有了几分血色,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将衣服在水中浣了几下,拧干之后套在身上,念了一声:“老黄、三狗子,该回去了,不然娘该担心了。”

随后翻身上牛,借着天光朝着远处的村落走去。

老鼋村家家生活富裕,东边村子房屋鳞次栉比,天蒙蒙灰便已悬灯挂彩。

只不过姜然的家在村西头。

那里残垣断壁一片,几座破败小院围着一方深坑而建。

将牛下鞍送回牛棚,推开有些腐朽的木门,姜然朝内喊了一声:“娘,我回来了。”

“是然儿回来了啊,饿坏了吧!灶台熬了赤豆粥,你先吃!”

院内传来温婉的声音传来,还有不间断的低语。

听到声音,三狗子化作流光飞进姜然眉心,消失不见。

“不急,等娘一起。”

姜然应声,带上院门,背着药篓进了院角的小药房。

推开门,药香四逸,整齐的药架上摆放了满满当当的药材。

将采摘的药材分门别类归纳放进,露出筐底一只脸盆大小的虎爪。

听着耳边的脚步声,转身就见门外站着位三十出头的妇人,手提装着衣物的竹篮。

她身形消瘦,着一身素白衣裙,面容姣好,可惜脸色有些发白,但是温婉的气质遮掩不住。

看着忙活的姜然,妇人开口:“然儿,赶明儿将缝补好的衣裳送还村长家。”

声音温婉柔和,如春风拂面。

“好,我明早去送!”

姜然应下,将药篓藏到一旁药架后,搭配了几株固本培元的草药道:“娘,咱家也不愁吃穿用度,不用太操劳。”

“我知道你有本事,小小年纪便登上命阶,踏入修炼之途了。”

姜母靠近几步,鼻子轻嗅了嗅,眸光从姜然的胸口一闪而过,语气带着惆怅:

“可是你也知道村里的禁忌,莫进九牢,莫入桃江,那九牢山的凶险你比谁都清楚,猛虎食人,山精作怪,你那死鬼老爹当年就是进山...”

说到这里,姜母幽幽叹息,似乎怕儿子步丈夫后尘。

“九牢山中大药多,对孩儿修行大有裨益,多余的草药送去沈家药铺,还能换些闲钱。”

姜然将几味药材入药壶煎制,煽风点火,不一会儿苦涩的味道飘了出来,他耐心解释:“这世道太乱,妖魔丛生,瘟灾并起,更有诸多邪祟,若是没点实力实在难以立足。”

姜然心底渴望变强,目的很简单——

自家能在这混乱世道活下去,免受妖魔精怪侵扰。

至于母亲口中禁忌他自然晓得,乃是老鼋村相传的九条禁忌之二。

原话是夜不入山,昼不下水。

只不过山中多精怪,水里妖魔多,村民进山下水丢了性命。

久而久之就越传越玄乎,把九牢山说成了魔窟。

“哎,我也知如此,前些日子听村长家的婶子讲,隔壁镇子的小荒村遭了灾,诡异得很,我记得你以前还去过,还带了只狗回来。”

姜母幽幽叹了口气,她知晓儿子心性,也知道对方存着变强保护自己的心,所以才冒险进山。

缓了缓,又接着说道:“好在老鼋村有鼋仙庇护,还算太平,我知晓你的性子,决定的事情不会更改,为娘闲着也是闲着,做些手头活,存钱帮你买些修行路上的所需之物也是好的。”

“孩儿已经长大了,可以独当一面,娘就放心吧!”

姜然宽慰,走进厨房揭开大锅盖,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米香四溢。

白米粥里面掺了些赤豆,是自己的最爱。

盛了两大海碗放在院里的石桌上,又夹了一小碟腌的通黄的芥菜,晚饭就齐活了。

“要是你死鬼老爹还在就好了,他当年也有些本事,父子两联手也好有个照应。”

姜母摇了摇头,看着坐在石凳上的姜然道:“衣服都破了,晚些换洗下来晚些让我缝补一番。”

“晓得了娘,先吃饭吧。”

姜然岔开话题,言罢端起自己那碗便吸溜的起来。

他没有关于父亲的记忆。

严格来说,没有此世的记忆,脑海中只有几个片段。

温粥顺着食道淌进胃袋,洗去了疲惫,让姜然的心灵出奇的宁静。

四月微风拂过石桌旁的大桃树,落英缤纷。

姜然一口粥就着一口咸菜,吃的津津有味。

姜母似有心事,只吃了几口便起身进了堂屋。

待到姜然收拾完锅碗瓢盆,夜已经深了。

喝完了药,感觉虚弱的身体逐渐好转起来,就是肩膀两侧有些阴寒。

一轮金色圆月高悬,他面朝院子坐在门槛上,旁边是半摞稻草。

闲暇之余,开始编织草绳。

几根稻草在他手中曲折、翻转、纠缠,宛如自己的两世人生。

草绳用途很多,除了捆药材,平日来也捆些草料备着。

毕竟家里养了三头牲口,一头牛,一头三狗子,还有一头野猪。

想到三狗子,姜然不断在心底呼唤,却没有回音。

一人一狗可以心神传音,平时都这般联系。

但是自从回到家中,三狗子完全沉寂了下去。

夜里寂静无声,甚至连虫鸣都没有。

身后是昏暗的堂屋,空空荡荡,朱红香案供奉面通黄的镜子,白骨编织的镜框,边角残缺。

姜母不知何时换了一袭红衣,她背身而坐,手拢长发,坐在香案前对镜梳妆,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

细密的头发在金色月光下洒落,于空中悬浮的尘埃中乱撞,宛如蚊蝇。

姜然没当回事,每月十四母亲便会这般打扮,他已经习以为常。

忽然。

咚咚咚咚——

敲门声打破了夜的寂静。急促而短暂。

突然的敲门上引起了姜然的注意。

他豁然起身,身躯紧绷,目光警惕。

过了片刻。

咚咚咚咚——

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更加急促。

回声缓缓升高,已经快接近门头。

就像有什么事物,在顺着门向上攀爬。

“谁啊!”

堂屋内传来姜母的询问,语气有些冰冷。

她本就心情欠佳,大半夜门被人这么敲,泥人还有三分火气。

“没事,娘你先别出来。”

姜然回应,目光紧盯院门。

“谁啊!”

堂屋内传来姜母又响起,语气更冷了几分。

姜然没回应,浑身肌肉紧绷,死死盯着院门方向。

院门之上,一颗头颅宛如白皮灯笼高挂,脑后翅膀煽动。

赫然是白日里追着姜然的人头女鬼。

人头高悬,身后灰雾浓郁,静静盯着姜然,透露出一股让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她裂开嘴,诡异一笑:“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