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冬祭大典

这些时日,大晏京城仿若被点燃的炮仗,处处热闹非凡。

长街之上,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宛如一条条舞动的火龙;各个衙门、商铺皆倾巢而动,伙计们手持扫帚,把门头的每一寸角落都擦拭得纤尘不染。平日里仗势欺人的官差,此刻也换了副面孔,对着往来百姓嘘寒问暖;就连平素邋里邋遢、浑身散发着酸臭味的市井闲人,出门时竟也会换上一套浆洗干净的新衣,昂首阔步地穿梭于人群之中。

缘由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晏刚打了一场漂亮的胜仗,蛮族使团还滞留京城,这当口,正是举国上下挣足颜面、彰显国威之时。

国子监附近的登科楼内,暖炉烧得正旺,一室茶香袅袅。

寿王手捧一盏温润的香茗,缓缓踱步至窗前,目光透过雕花窗棂,望向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的脸上,却仿若咀嚼着黄连,满是苦涩之意。

“殿下莫非有心事?”

以李逸云为首的几位年轻学子端坐于雅间之内,他们身着儒衫,头戴方巾,个个意气风发,正兴高采烈讨论边关战事。

如今这是京城最热门的话题。

“唉,不提也罢,不提也罢。”寿王大手一挥,“莫要扫了诸位的雅兴。”

“殿下看得起我们,与我们平辈论交,有什么烦心事说出来,我们或许也能帮上一些忙。”

寿王苦笑一声,道:“你们可知道这仗是怎么打赢的?”

“现在京城都传开了,是陛下炼丹时弄出了火魔灭,一举破掉了蛮族的骑兵。”

李逸云道,“当初我还作诗讽刺陛下,陛下大度,不与我计较。若有机会,我该向陛下赔罪,今日我做了一首词,专门是献给陛下的。”

“问题就出在这里,可你们知道嘛……”寿王两手一摊:“那火魔灭,是我弄出来的。”

“什么!”诸位学子皆是大吃一惊。

“诸位可曾听闻,我此前频繁入宫献宝一事?实不相瞒,我偶然觅得一物,易燃易爆炸,当时便想,此物若能运用在战场上,必能建树奇功。于是,我屡次进宫面圣,苦口婆心地说服陛下采用此物。其间,为了探寻此物的奥秘、改良配方,不知耗费了多少金银呐。”寿王长叹一声,眼中满是失落,“只是不知怎的,到了后来,这东西竟成了陛下的专属之物,还被改了个名字,叫作火魔灭。”

“之前我的确听说,殿下在搜寻某物,难道竟是此物?”

“若这是真的话,这次大战,殿下该是首功呐。”

“为了大晏百姓,功劳于我何加焉。可笑的是,陛下离开我之后,找不到火魔灭,还屡次逼迫于我,甚至在城门前,对我大打出手。”寿王的笑容分外苦涩,“能为百姓做一些事,我心甘情愿,只是心中憋着一口气,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呐。”

殿内的学子互相看看,识趣地没有提城门前的事。纵然他们性如烈火,疾恶如仇,但基本的情商还是有的。

对于寿王的话,他们也没有全信。

有人忍不住问道:“可陛下为何要这么做?”

“还能为了何事,自然是为了他的修仙大业。拿出了火魔灭,谁还敢阻止他修仙。便是一些民间百姓,道听途说,如今也是将信将疑。”

寿王道,“其实,本王受一些委屈不要紧,为的是天下苍生。圣上如今痴迷修仙,已经将国库掏空了。实不相瞒,国库现在连给藩国的封赏都拿不出来,还需往大臣家里借。”

“竟有此事!”众学子又是一惊。

寿王目光看向窗外热闹的人群,叹道:“国库亏空,百姓食不果腹,我担心的是如今的热闹只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热闹虽热闹,怕只怕是一场空欢喜。”

房间内的气氛变得压抑起来。

啪。

忽然,李逸云重重一拍桌子,道:“冬至日的祭庙大殿上,国子监也有席位。若陛下真的连给功臣的赏赐都拿不出,学生一定直言劝谏,阻止陛下继续炼丹。”

“不可。”

寿王眼神一厉:“到时候,各国使臣都在,当着文武群臣的面,你惹恼了陛下,难道不要性命了嘛!”

李逸云一脸慷慨:“学生并不怕死,能够唤醒陛下,改邪归正,死不足惜。”

其他学子也纷纷表态,愿意追随李逸云一起上谏。

寿王低头抿了口茶,将眼底的狠戾藏掉。

他心中好气。

本来,这次北征蛮子,自己该是首功。

可现在完全和自己没有关系了。

虽然知道,一群读书人奈何不得秦政,但能当着天下人面,狠狠骂他一顿,也算落了他的面子。

也好出自己心中一口恶气。

……

时间如弹指,眨眼便是冬至。

这一日,天公仿若也在为这庄重的祭典烘托气氛,冷得出奇,铅灰色的天空阴沉沉的,不见一丝阳光,凛冽的寒风如刀子般刮过,吹透了人们层层棉衣。

可阖城的百姓好像都不畏严寒似的,纷纷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涌上街头,争睹这难得一见的盛典。

秦政起得更早,丑末寅初,夜色还浓得化不开,宫人便轻手轻脚地将他从睡梦中唤醒,伺候他洗漱更衣。厚重繁复的龙袍一件件套上,那精美的绣纹在烛火映照下闪烁发光。

秦政仿若一个任人摆弄的提线木偶,机械地被宫人簇拥着坐上御辇,从宫门缓缓启程,向着前方的社稷坛进发。

这一次,他除了皇后之外,只带了阿其格一人。

他和皇后同乘一辇,阿其格乘坐后面的小辇,也有宫人伺候。

御辇之上,赵婉儿亦是盛装华服,妆容精致。见着秦政,她却嘟起嘴,赌气似的将头扭向一边。

秦政打了个哈欠,道:“皇后这是怎么了,起的太早,起床气还未散?”

赵婉儿这才把脸转过来,道:“陛下,非是臣妾爱吃醋,实在是陛下要以龙体为念。现在宫中都传开了,说陛下宠幸蛮族女子,完全荒废了朝政。”

“唉,你这就是误会朕了。”

秦政道,“她是番邦献上来的女子,若是朕不和她搞好关系,那番邦又要兴兵,岂不是平添麻烦。这些日子,朕也是辛苦得紧呐。”

赵婉儿这才转忧为喜:“陛下是天下人的陛下,非是臣妾一人的陛下。只是陛下要多加小心,莫要中了蛮人女子的迷魂术。”

秦政暗想,蛮人的迷魂术果然了得,很多时候,朕都招架不住。

说到这里,赵婉儿回头看了一眼,见那蛮人女子坐在撵上,好奇地打量着四周,一股未经事实污染的率真无邪。

她叹了一声,方才缓缓收回视线:“也怪不得陛下,这种女子,臣妾看了都有几分动心。”

队伍从禁宫出发,前往社稷坛,一路之上挤满了围观的百姓。

不论是守卫京城的禁军,还是从边关赶来接手封赏的边军,此刻都换了新衣。

从皮甲到鳞甲,人新鲜马也精神。

两军好像互相较劲似的,动作整齐划一,发出唰唰声响。

“那便是边关打败蛮人的守军。”

“据说他们人人皆是神射手,打得蛮人屁滚尿流。”

“他们每个都有以一敌十,以一敌百的实力。”

“有这样的天兵天将,蛮人如何能够不败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