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更房院内。
“呼——”
张明渊收拢拳势,缓缓吐出一口白气,感受着体内旺盛涌动的气血。
他起床很早,此刻已经打完了一套【鹤骨龙筋】的前置拳法。
此拳法霸道非常,初学者刚接触时,简直是被拳法驾驭,难以控制。
好在张明渊天赋异禀,经过这段时间的勤学苦练,不仅迅速掌握了其中诀窍,还隐隐有掌控、驯服此拳法的趋势。
打了桶井水,回屋将身上的汗水冲掉,少年郎拿着毛巾擦脸,心中却忽然一动。
他想到了昨天得到的那本《如意相经》。
虽然这是一本社会工程学相关的书籍,但前半部分还是记载了一些正经相术的。
《如意相经》的第一篇,是一门【望气术】。
修成之后,人的吉凶祸福也好,建筑的地脉风水也罢,都能望出个大概来。
看过后半部分之后,张明渊有理由怀疑,把望气术放在第一篇,其实是编撰者的精心安排。
因为在普罗大众的认知里,风水先生就应该既会看风水,又会算卦,还会看相才对。
为了迎合大家的刻板印象,编者将望气术放在第一篇,以方便修习者行骗。
得益于儒门体系强大的学习能力,他只随意看过一遍,就已经掌握了其中的法门。
“要不……用一下试试?”
张明渊心中思量,窗外却传来动静。
不知什么时候,疯娘娘已经起床了,现在正拄着拐棍,在院子里乱转悠。
他眨眨眼,拎着木桶走了出去,来到了德妃娘娘面前。
疯娘娘眼神警惕,后退两步。
在她身前不远的地方,少年郎清澈的眸子幽深了几分。
使用望气术后,张明渊看到,对方的额上浮现出了一道青光。
“印堂发青……是小凶之兆?”
张明渊愣了片刻,想到了书上的记载。
“但是这地方能有什么凶险?”
张明渊眉头一皱,环顾四周。
他现在正站在水井旁,周围很空旷,夏日的清晨,天亮得很早,这里却格外宁静。
殇陵位于废弃王府内,平日里就是闲人免近的地方,格外冷清。
不知是不是真有什么凶邪,尽管草木葱郁,却很少见到有鸟儿在附近筑巢。
一阵清风拂过,树荫晃动几下,枝条叶片舒展,发出沙沙的声响。
然后……
“踏!踏!”
身后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张明渊下意识回头,就看到疯娘娘正一边冲锋,一边抡起拐杖,朝他的脑袋砸了过来。
这一下袭击太过突然,张明渊猝不及防,作为一个疯子,德妃娘娘做事没有任何逻辑性可言。
然而,更让张明渊猝不及防的事情还在后面。
不知是不是头发太长,披散着遮住了眼睛,疯娘娘发起冲锋时,不慎踩在了一块青石板上。
井边水气湿重,多有青苔生长,极为湿滑。
下一刻,正处于冲锋状态的疯娘娘身体失去平衡,当场扑街,并且不偏不倚地,一头栽进了少年人身旁的木桶里。
张明渊:“???”
他忽然有点理解,刚才望气望出的那个“小凶之兆”是什么意思了。
“呜,呜——”
脑袋栽进桶里的疯娘娘连滚带爬地蹿起来,头上扣着桶,一边发出尖锐的爆鸣声,一边在院子里乱跑。
在殇陵当保安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张明渊叹气,运转修为,兔起鹘落间,几步就追上了疯娘娘。
虽然这位娘娘对整个世界都怀有恶意,但张明渊心胸宽广,不和精神病人一般见识。
他一手按在疯娘娘的肩上,将其镇压,一手攀住木桶边缘,一抓一转,将其卸了下来。
这个时候,院门忽然被人敲响。
张明渊有些意外,以为是许公公来了,他放开疯娘娘,披了件衣裳,赶紧跑了过去。
侧门打开,一张俏美可人的脸儿映入眼帘,少女双手背在身后,身姿娉婷:
“可是殇陵值守——张公公?”
这句话中间,有整整一个呼吸的间隔,少女盯着张明渊的脸,眉头短暂地皱了一下。
忽有女子登门,还盯着自己看,张明渊也愣神片刻。
不过他从小就俊,被各种年龄的女人都盯惯了,很快就反应过来:
“姑娘莫要折杀了我,在下身低位卑,担不得‘公公’的称呼。”
“公公”这个词,不是可以轻易叫的,只有地位较高或年龄较大的才能被称为公公。
像张明渊这种低级内侍,一般就被叫作“小X子”,“X哥儿”之类的。
当然,有时皇宫外头的人,因为礼貌和说话习惯,会将内侍们统称为公公、太监,这是客套话。
“不知姑娘所为何事?”
张明渊扎着短褐,整个人都干净利落,散发着一股中正平和、沉稳大方的气质。
面前的少女年龄能有十五六岁,穿着淡绿色的留仙裙,袖口处绣着素色的花样。
不知是不是错觉,当少女出现在自己面前时,张明渊内心的第一反应居然是——
【这身衣裳太素了,不好看。】
眼前的少女姿容太过娇艳,哪怕不施粉黛,也依旧夺目耀眼,原本素净淡雅的留仙裙穿在她身上,倒有种褪了色似的不协调感。
“我是来给你送东西的。”
绿裙少女容颜娇美,声音玉珠落盘似的清脆好听,伴随着她话音落下,一辆牛车驶入巷内,缓缓停在了更房院前。
牛车拉着货物,前方坐着一名女官,年龄能有四十上下,穿着黑衣,面无表情,但眼神锐利非常。
张明渊明白过来,少女和这名女官,应当是“采买司”的人。
采买司负责宫中各项用度的采购买办,这是妥妥的肥差。
毕竟,从采买到配送,处处都有能捞油水的地方。
许公公先前跟他说过,每月配发补给的时候,会有专人将东西送到殇陵。
张明渊以为,这是资深太监才能担任的工作,没想到来了两个宫女,其中一个还如此年轻。
绿裙少女侧过身子,小手掐着腰,用下巴示意了一下:
“喏,把东西搬进去吧。”
“嗯?”
张明渊闻言愣了一下,看看她,又看看牛车。
“……怎么,还要我们给你搬?”
绿裙少女注意到了他的反应,眉头微微挑了一下。
这倒不是……送货上门已经很不错了,张明渊并不介意自己把东西搬进去,而且他觉得这一老一少两个女人,也未必有那个力气。
采买司位轻权重,虽是下仆,却掌管宫内一切采办事宜。
从指头缝里漏出来点,都能让一个普通宫人吃到撑,很多宫女太监都要巴结采买司的人。
因此,对于少女的稍显冷淡的态度,张明渊也不在意。
只是——
“搬多少?”
他刚来殇陵,这还是第一次和采买司的人接触,张明渊以为,对方手里应该有张清单之类的东西,能对照着清点补给。
少女闻言,瞥了眼牛车,满不在乎道:
“全搬下来吧,都是你的了。”
张明渊:“?”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牛车上还有近半车的东西。
光大米就有四麻袋,时令蔬菜也有许多,张明渊甚至看见了好些肉干猪油和鸡鸭鹅蛋……
不是说殇陵值守的日子很清苦吗?
张明渊不太清楚殇陵每月的配给是多少,但他记得许公公说过,殇陵每半个月就要补充一次物资。
这个地方只有他和疯娘娘住,而半个月的时间,两个人肯定是吃不完那么多食物的。
看着这半车的东西,再看看掐着小腰,扬着下巴,似乎对他的反应毫不在意的绿裙子姑娘。
张明渊感觉,对方脸上那些许的“高人一等”,都变成了名为“人美心善、嘴硬心软”的好品质。
“那就谢过姑娘了。”
张明渊也不迂腐,他修行鹤骨龙筋,食量渐长,殇陵内的存粮确实有些捉襟见肘。
当即,他一手拎起一只麻袋,夹在腋下就往院子里走。
对于现在的张明渊来说,两百来斤的重量,实在有些不够看。
黑衣女官站在牛车旁,看到张明渊搬动大米的轻松动作,微微眯了下眼。
采买司送来的东西既多且杂,张明渊几趟也没搬完,大概是等的无聊,宫里来的姑娘踱着步子,跟着他走进了更房院。
不过她并不说话,只是抱着胳膊,一会儿看着张明渊,一会儿视线又落在了更房院的后方,那些被疯长树木占领的王府区域。
“精米四袋,活鸡活鸭两对,鲜鱼一篓,鸡鸭鹅蛋各两筐,另外还有羊后腿一对,猪里脊两条,猪油两罐,熏鸡熏鹅……”
张明渊越搬越觉得不对劲儿。
这根本就不是殇陵该有的配给吧?!
食材太过新鲜,量又太大,与其说是送给殇陵的物资,倒不如说是劫了御膳房的采购车。
“……许公公也没说最近是殇帝的忌日啊。”
张明渊瞥了一眼东边的坟头,疑心采买司的人是来送供品的。
他正打算问个清楚,一转头就看见,不知什么时候,疯娘娘已经悄悄摸到了那名少女的身后,手里还拿着那根粗大的拐杖。
张明渊:“?”
下一刻,疯娘娘抡起拐杖,一棒落下!
张明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