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虽然昏沉暗淡,时间很晚。
但洞山宅邸却一反常态,灯火通明。
庭院中,火堆上支起一口大锅,熬煮着喷香的炖菜。
洗完澡,换好衣裳的小乞丐们,围坐在火堆旁,猴急的吃着饭。
舒雅看着这些不过六七岁的孩童,偷偷抹了把眼泪,拎起饭勺,给孩子们加饭。
“不用急,饭管够,孩子们慢慢吃,你们肠胃不好,等缓几天,我给大家做红烧肉好不好?”
孩子们捧着饭碗,眼泪同样止不住的流淌,连声感谢:
“谢谢姨姨,呜呜呜,谢谢姨姨。”
“俺想俺娘了…姨姨我腿好痛…”
“姨姨你做的饭真好吃,呜呜呜呜……”
厅堂中,灯火璀璨。
桌上摆了花生米,拍黄瓜,油炸小鱼干等几道下酒的小菜。
李慕玄,王子仲,洞山三人坐在桌旁,边喝着酒,边闲聊。
王子仲不太会喝酒,但依旧起身捧着酒杯,对李慕玄道:
“李师叔,今日这番壮举,提气,我敬您!”
“好,多的不说,都在酒里。”
李慕玄明明救下了这些孩童,心中却不畅快,也想借酒浇愁,与王子仲碰了个杯,直接一饮而尽。
“慕玄,遇见这事儿,心里不好受?”
洞山关切道:
“跟师兄我说说?不是什么事儿憋在心里都有用的。”
“师兄…”
李慕玄再度灌了一杯酒,这才说道:“师父让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让我跟这世界讲讲道理。”
“今日之前,那些乞丐是钱三指的帮凶,孩子们的道理他们不听。”
“今日之事,那些乞丐求饶跟我谈道理,我同样觉得他们没道理。”
“这道理二字,真奇妙,有人拿他当金规玉律,有人拿他当废纸一张。”
王子仲闻言,反倒第一个先开口:
“李师叔,您没做错,那些畜生有一个算一个都该死!”
“为首的乞丐固然可恶,可那些四肢健全,却只想盘剥孩童,坐享其成的大乞丐,其实更加可恶。”
“死到临头前,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真正事发时,却又说我罪不至死,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洞山明白李慕玄此番遭遇发生后,心中的郁结。
李慕玄从小上山,结识的都是门中师兄弟这样的人物,觉得这世道如书本典籍所言。
可如今一遭下山,却又发现世道的本来面目。
两相比较下,自然难免对这个世道有些失望。
洞山拍拍李慕玄的肩膀:
“师弟,尽信书不如无书,行万里路某种程度,本就是批判与否定万卷书的过程。”
“我就问你一句话。”
“师兄你说。”
“你觉得自己做错了吗?”
“没错,让我重来一百次,我依旧会如此。”
“那不就得了?”
洞山端起酒杯道:
“这世道并不是非黑即白,多的都在酒里,多花些年华仔细品一品,总会懂的。”
“师弟记下了。”
李慕玄与洞山碰杯,把玩着手中的酒杯,苦笑道:
“小时候在家,我性子也顽劣,偷偷喝过爹藏起来的酒,那时只觉得这酒真是天底下最难喝的马尿。”
“可年岁渐长,人生遭遇不同,今日跟师兄的这番痛饮,我咂摸出点滋味反倒觉得这酒是琼浆玉露。”
洞山轻笑道:“要么施肩吾会说——茶为涤烦子,酒为忘忧君呢?不就是这个道理?”
三人齐齐碰杯,王子仲问道:
“洞山师伯,这些孩子我方才救治过,四肢残废,目盲眼瞎,需要长久治疗的不在少数,这事儿得拿个章程出来才是。”
“嗯,你说的我有考虑。”
洞山放下酒杯,一本正经道:
“我是这么想的。”
洞山发话,李慕玄和王子仲都认真的听着。
“这两日我亲自带着这些孩童回山门一趟,让师父和澄真帮着用丹药弥补身体亏空,好好救治一番。”
王子仲沉吟道:“那我再联系一下我师父,让他派几个师兄去往三一门,帮着救治,如何?”
“没问题,这事儿不用你操心。”
洞山将善后的事儿都揽到自己身上:
“等明日我便联系江湖小栈的门人,将这些事儿告知给牛兄,让他派人过来便是。”
两人瞧见洞山心里有数,这才把心放肚里,洞山接着问道:
“慕玄,你好不容易下山一趟,在我这儿多待一段时日?”
“不了。”
李慕玄摇头解释今次下山的缘由。
洞山听完,微微点头:
“陆老太爷过大寿,趁着这趟下山历练?行,既然师父对你有安排,我就不久留你。”
李慕玄扭头问道:
“王兄弟,你呢?是留在这儿,还是?”
“我?”
王子仲挠挠头解释道:
“师父只让我云游行医,没有其他的要求,留在这儿也行。”
“可洞山师伯不日要带这些孩子上山。到那个时候,需要我帮手的地方就少了许多,我是想…”
王子仲话还没说完,李慕玄接过话茬:
“王兄弟,今日救治这些孩童,我看你的医术绝对在我之上,但似乎只是个寻常人,没有护道手段?”
“额…”
王子仲讪笑着点头:“我感知不到炁的流转,无法修炼,跟随师父也只是学习医术。”
“这世道,一人独自行走也不安全。”李慕玄提议:
“如果你对行医的地点没有要求的话,不如未来这段时日,你我二人同行如何?”
洞山颔首赞同:“这确实是个好提议。”
“子仲,如果你再出点什么事儿,牛兄也不会放心。跟着慕玄,至少安全有保障。”
“云游行医居无定所是常态。”王子仲顿了顿道:
“能跟李师叔结伴而行自然是好事儿,那就麻烦李师叔了。”
“说的哪里的话。”李慕玄摆摆手,说道:
“你跟我结伴而行,我也是有条件的。”
“李师叔您说。”
“就一条,不要叫我师叔,我师兄跟牛先生有他们的交情,我跟你有我们的交情,你说呢?”
王子仲犹豫片刻,重重点头:
“好,都这么说了,我也不矫情,以后我叫你李兄。”
“诶,这才对嘛。”
两人碰了杯,酒还没喝。
舒雅便带着个孩童,急忙跑了进来,问道:
“慕玄,孩子你全都救下了吗?有没有遗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