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缓缓从地平线上探出头来,用他温暖的臂膀逐渐唤醒了酣睡的土地和人们,在这里,天路村的人们即将开始他们新的一天。
乡下七月的清晨,人们走出家门,迎面而来的是不热不凉正正好的空气,不像大城市里袭人的热浪,让人感到神清气爽。这样独有的空气,也让人们更有精力投入到一天的忙碌之中。
在农村,我们可以看见的不仅有劳作的农民,还有家家户户里的家畜。休憩着的动物们,和人们一起迎来了新的一天。
我就生于这个村庄,长于这个村庄。我的父母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朴实生活。他们供我读书,为的是让我能走出这小小的天路村,去更大的地方看那精彩纷呈的世界。
作为家中长子,高中节假日之余我也会回家帮着收庄稼,给菜浇水,爸妈一直认为这些活儿应该由他们来干,更多会把放牛,喂鸡喂狗这种他们认为比较轻松的工作交给我。在今年的高考中,我不负众望,取得了不错的成绩。前几天收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爸妈都高兴得不得了,我们家里出了第一个大学生。通知书刚寄回来的时候,我刚拆开包装,爸在旁边比我还迫不及待,不断催促着我:“儿子,快打开看看!”打开以后,通知书上的红底金字映入眼帘,爸拿起来,翻过去,调过来,用他那粗糙的大手摩挲着,不禁啧啧赞叹:“我儿子也是大学生了!”直到我妈走过来嗔怪他:“行啦,捏大学生个通知书你看了没完了,一会儿闹坏了,快拿过来搁起来吧!”我妈怕通知书出什么差错,就拿走包好放到了书柜里,爸还是有点恋恋不舍,辩白道:“就看看和能看坏了,我儿子的录取通知书,咋看都不够。”
七月中旬,正是酷暑时节,在乡下,只是正午日上三竿的时候比较热,剩下时间就好多了,晚上太阳落了以后,吹来些凉爽的风,人们也不会热得辗转反侧。早上六点,天已经大亮了。爸妈去大棚忙活去了,我把炕叠了,吃了热在锅里的饭,走到家门口,准备开始我的工作—领着我家的牛儿们上山转一转,吃点草。到闲房里取上牧羊鞭——准确地说是牧牛鞭,像个向导一样,领着我的牛儿们到山上游览。对了,如果我只是带着牛儿们上山让它们吃草那可就太无趣了,总得给自己找点儿事干。我会带上一把铁锹,在山上的平地上挖开一堆土,将这些散土、土块的混杂物聚到一起,把它抹平,如同工程师一样设计我这用土构造的作品—也不能到处乱挖坑,挖了一两个之后就把土重新铲回去踩平,不然一会儿不留神没准是牛还是人就栽进自己挖的坑里了(有一次就是这样)。
当然,这还不足以消磨时光。做完这些以后,我把铁锹往地上一插,找一处适合的树荫坐下(也不能离牛太远),拿出小说来看—这些小说在我家书柜里放着,经历了岁月的磨蚀,都泛了黄色,不过幸好上面的字还能看见,这就成了黄纸黑字。这些小说有的是前些年亲戚送的,有的还是我爸小时候的,年代更久远。四大名著也有,名家经典也有,门类还比较齐全。我看的比较多的就是《西游记》,孙猴子取经的故事让人念念不忘,虽然我对那些故事情节已经烂熟于心,甚至倒背如流,但再看几次还是觉得挺有意思。
太阳越来越高,热起来了,就把草帽扣上,有时吹过的微风拂动着树上的叶子哗哗作响,有的也会落在头上或脚边。牛群们咀嚼完地上的草后,卧在地上享受着这山上的惬意时光,它们不会乱跑,溜达的溜达,闭目的闭目,自由得很。
时间确实过得飞快,刚看了一会儿,就感觉身上晒得火辣辣的,看来已经将近中午了。我从我这小憩之地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招呼牛儿们回家。兜里揣着我的小说,牧牛鞭是不用挥的,因为这些牛儿都很通人性,让它走它就走,不会拖沓或反对。我领着我浩浩荡荡的队伍回到了家中,爸妈也刚好回来了,这对我来说又过去了一个普通的上午。在这个暑假里,每天我都在做着同样的事情,上午放牛,下午去大棚帮爸妈干些农活。
傍晚回来,屋里白炽灯泡照得整个屋很亮堂,我们一家人围坐在大圆桌旁吃面片——算是我们这里的特色了,虽然是面食,但我觉得它的味道赛过珍馐美馔,醒一块面,弄成一条一条的面片,我们喜欢放些土豆,切成条,再摔一个荷包蛋,热乎乎面片裹挟着面汤,吃进肚里,让人备感幸福。我还会再加上点辣椒酱,饿了的时候,能哐哐吃两三大碗。
每个人都在低头吸溜面片,也会闲聊些家常事。爸看着我,笑着说:“儿子,这几天地里不忙了,不用你天天放牛了,去找点事儿做吧,每天放牛,咱大学生脑子不能被放牛占据吧?”“没事,也算帮忙干家务了,再说书柜里还有那么多书看呢,我又不是一天都在放牛。”“你没联系联系你的高中同学们吗,看看他们最近在干啥。”我爸建议,“南边老朱家那个瘦高小子你没联系吗,他平时一直挺积极的,你问问他。”妈也说道。
老朱家的瘦高小子,是我的高中哥们儿朱旭。平时为了好称呼,我把他的姓拆开来,形成一个类似于“张三”的名字,牛八。和我很要好,平时确实多才多艺的挺凶,又瘦又高,我妈说在学校里看见那个胡摇胡摆的高个子一眼就能认出来是他。他的皮肤让我们这里的大太阳晒得黝黑,饭量也不小,吃得比我还多,跟牛似的。但是他能多才多艺,也就消化得快了,常常精力充沛,以前放假了我们还经常一块儿下地里割草。消息也挺灵通,录取通知书去哪儿取都是他领着我去的。自从高考完了就没咋见他,他这最近闷声干啥大事呢?
牛八家在我们村南边,靠近村口的位置,从外面来到村口往左一拐就是他家,凭这优越的地理位置,他经常坐客车到城里买些东西,或是打听些消息回来,有村里种地的人们关心的粮食价格,还有即将实施的各种政策,高考的分数查询,志愿填报啥的他都回来一一告诉人们,可以说是万事通了。我估计这小子这几天又去城里了,不知道会进些什么货回来。
我决定明天去星一星他,看他究竟在搞什么名堂。第二天上午,太阳还是依旧的热烈,天气也很明朗,我出门溜达着朝村南头牛八家方向走,和煦的微风吹得大树上的树叶哗哗作响,走在这条村庄小路上,鞋底摩擦着沙粒发出沉闷的响声,我喜欢这种声音,这厚实的土壤给了每个走在它上面的人一种踏实感,不生硬也不松弛,恰到好处。
到了牛八家门口,我发现他们家大门紧锁着,他爸妈应该是出去了,屋里关门闭窗的想必也没有他的影子,正当我看着他家院儿里的鸡入神的时候,村口那条大路上响起腾腾的脚步声,没错,这声音是牛八回来了,那个格仰格仰的瘦高小子正龇着牙朝我走来。“牛八!这几天怎么没见你,干啥大事去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嗨嗨,没干啥大事,进了趟城,有大消息,过来这告诉你。”
我们就近来到村里那棵老歪脖子树底下,我有些好奇他这是又发现啥新大陆了。“你看看我们这小村子,每家住的都是自己盖的土坯房,知道城里的人都住小楼吧?”“昂,那城里人住楼房谁不知道啊,说重点呀。”这牛八拐弯抹角的净说点废话,真让人着急啊。“不久之后咱们村儿就都能住上小楼房了,你知不知道?”他一脸神秘的表情,“县里要把我们这改造成旅游景点,搞一个天路新区工程,房子看家里几口人,一个人有二十五平米。”“那挺好!咱都能去城里住了。什么时候开始搬?”“现在新区工程项目正在建呢,工地正在招人呢,我准备跟我妈说一声,这罗这罗我就去帮忙,一个月的时间,包吃住,月底给工钱,你去不去?”这正中我下怀,这几天正好没事干,不愧是牛八,这小子果然在闷声干大事。“行,我也去,回去折罗一下。”然后我们就在这树底下分开了,我跑回家,正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爸妈,发现他们都不在家,哎,今天地里不忙都干啥去了?心里正纳闷,站在家门口看见村民们都从村委会那出来,才知道他们都开会去了,村长告诉大家搬迁的事,大家几家欢喜几家忧,喜能够进入县城生活,忧当然是舍不得离开自己耕种多年的土地,这也是农民的土地情怀吧,对于自己吃饭生活的地方依依不舍也很正常。
我见爸和妈回来了,怕他们惦记地,就给他们做思想工作,我说,爸,妈,要搬迁了,就别惦记这点地,进县城住也挺好,再说了咱们这儿风景挺好,闹成旅游景点多挣钱了,那不挺好吗。妈笑了,“我们不惦记这点地,你爸还天天想去县城呢,本来等着你挣钱了把我们接过去呢,这政策挺好,我们要是惦记地还能回来打理,我们支持你的工作。”这下我就放心了,我的爸妈果然还是很开明的。晚上,我一边整理行李,一边说:“妈,我收拾点东西明天跟朱旭去咱们那个新区工地干活儿去,他今天跟我说那儿正缺人手呢,包吃住,还能挣点钱回来。”妈有点担心,因为我没出过门,又老实,怕去了外面吃亏,我爸爽快地说没事,大小伙子了应该出去锻炼锻炼,注意点安全就行了。我收拾了点生活用品,还不忘拿上我那本西游记,准备闲了看看。
第二天的村口很是热闹,我看到了葛鹏也拿着行李在等车,“呦,你也去了,葛鹏儿?”我提溜着包,三步并作两步直走过去,拍了拍他,跟他打招呼。我们这里的方言习惯把名称后面加个儿化音,念得顺口,葛鹏也是我高中的同班同学,也是一个宿舍的哥们儿,这下我们三个高中同学又相聚在一块儿了。我们都跟各自父母告了别,上了大客车,朝窗外的父母们挥手,“回个家,没事儿都认得,互相照应就行啦!!!”客车发出轰隆隆的声音,要发动了,我们三人不忘朝窗外喊。“注意安全啊!”“慢点啊!”“嗯,去吧,孩子们!”母亲们也不忘最后叮嘱两句,而父亲们看起来很是松弛,他们都对自己儿子的能力非常自信。父母们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一座座山在眼前闪过,客车稳当当地驶向公路,向县城方向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