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自严此刻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一个多月的购粮,终于来到了尾声。
京城之中一些权贵,不乏想要站出来找事,只不过他们大都自恃身份,公然站出来自是不可能的,在大义上也是和朝廷作对,和皇帝为难。
真要这么做,都不需要刘恒这个皇帝出手,都察院的御史全员出动,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这就是刘恒在朝堂定调通过的原因,凡是在朝堂上以朝议的形式得到通过,权贵们想要反对,也只能暗地里通过一些小动作进行,而不是直接站出来。
至于他们派出去的家奴或者一些小辈,很快就被张世泽带人给揍了回去。
这般情况之下,只能去向皇帝告状。
而状告到刘恒这里,板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对于张世泽而言,这点小小的惩罚完全是不痛不痒。
而告状之人,一个个都被刘恒记在了小本本上。
只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就拉清单。
地方上的豪强,在看到京营出动之后,立即就怂了。
尤其是毕自严以通匪的罪名连续杀了几个,将所有家产尽数抄没之后,剩下的顿时噤若寒蝉。
不过,这也不代表他们彻底就老实了。
只不过,他们意识到,掀桌子,通过盘外招干倒毕自严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不过还有别的办法,不少地主豪强连续将家中的存粮都放了出来,只为了压低粮价。
这其中连三年陈,五年陈,七年陈这种陈粮都搬了出来,其用心昭然若揭。
可很快,他们就发现一个残酷的事实,毕自严手中的银两好似无穷无尽一般,不少地主把往年的陈粮全都卖出去了,这粮价,也不见往下跌。
毕自严对此只是笑了笑,在手中有足够银两支撑之下,他底气十足。
此外,现在奔赴各地的士子也陆续给家中写信,要求购粮,并且言明是当朝毕公的请求。
背后的家族闻风而动,立即参与。
以往他们想巴结毕自严这等朝廷大员,撞破了头都找不到门路,如今现成的就摆在眼前,焉能放过?
更别提,自家子嗣后续在朝中晋升的门路更是在毕自严手里捏着呢!
随着时间的流逝,秋收时节已过,粮价也被稳定在划定的范围以内,再继续下去,显然也没有任何意义,最终只能偃旗息鼓。
当然,这背后毕自严少不了被人暗骂。
但毕自严全然不当回事儿。
想当年,阉党骂他的都多如牛毛,魏忠贤更是恨他入骨,现在你们这些渣渣算老几?
“陛下,此番购粮账簿在此,还请陛下过目。”毕自严立在乾清宫中,将手中账簿捧上。
伴随着刘恒翻开账簿,毕自严在一旁道:“此番购粮,一共购粮五百二十万石,其中户部二百万两购粮二百二十万石,陛下内帑三百万两耗银二百九十万两,购粮三百万石,尚余十万两,这其中,新粮……”
毕自严如数家珍,对于其中数据了如指掌,刘恒翻着手中账簿,一一对照,发现毕自严说的果真是分毫不差。
说到最后,毕自严恭身一拜,道:“今番购粮,臣已完成,特向陛下缴旨。”
刘恒点了点头,道:“爱卿辛苦了。”
“那十万两银子,朕既然已经拨出去了,就不要再给朕送回来了,这十万两银就算是朕给卿和参与此番士子的奖赏,其中,若是表现优异之人,爱卿可酌情多奖赏一些。”
毕自严刚想表示拒绝,就听着刘恒继续说道:“天下熙攘皆为利往,庙堂蝇营皆为名来。就算爱卿不需要,爱卿也该顾虑一番此番参与的士子才是。”
“他们刚入仕途,朕连基本的银两都不给他们,他们今后还怎么为朕效命?”
“难道朕要逼着他们去贪污,去收受别人的贿赂么?”
听到这里,毕自严顿时心中一阵感动,与此同时他也知道自己不能拒绝了,忙道:“臣遵旨,陛下的恩典,臣一定会妥善发放给士子,臣相信他们,得到这份恩典,也会对陛下感念万分。”
刘恒继续道:“卿此番使命可还没有完全结束,先别急着高兴。”
闻言,毕自严不禁有些疑惑的看着刘恒。
刘恒见状,当即道:“朕任命卿做的是平粜大使,明岁春,卿还要再组织人手,控制粮价,防止有人趁百姓青黄不接之际,再度将粮价炒到天上去……”
“这其中,肯定有人不甘失败,明岁春一定还会再出手,卿要做好准备。”
此刻,听到这些的毕自严神色也渐渐变得凝重,重重点头。
而刘恒此时亦是有些无奈,对付这些混账,他暂时还腾不出手,只得暂时无奈先采用这种方式稳固局势。
同时,也是借机想查清,究竟哪些人在背后搞鬼。
等时机成熟,然后再彻底清算。
“爱卿,近来查抄魏逆,所得有不少田地,朝中不少大臣进言,要朕将这些土地全都折换成银两,卿以为,此举如何?”
毕自严微微思索,忙道:“陛下,臣以为不可。若是将这些田地,折换成银两乃是下下策,不可取。”
“其一,土地换成银两,短期来看,确实可以充溢国库,然则长久来看,土地每岁皆有产出,而银两,一旦花销出去,则无法再生。”
“其二,今番秋季购粮,其核心便在于避免百姓为了活命,贱卖自己田地,如果朝廷大肆出售田地,势必压低田价,此举不过方便地方士绅购田,百姓何辜?”
“爱卿果真忠良也。”刘恒听到这些,忍不住夸赞一句,道:“然则爱卿以为何为上策?”
毕自严不假思索道:“臣以为,上策便是将这些土地用来安置流民,如此一来,朝廷可得赋税,流民可安其家,不受颠沛流离之苦。”
“卿之言,与朕不谋而合。”刘恒负手而立,道:“爱卿,此事朕想交托给你,与前番购粮一致,只用此番新进举子,卿可愿意?”
“臣谢陛下。”毕自严急忙跪地叩首。
刘恒轻轻点头,道:“此番安置流民,朕以为,每户可先授田二十亩,以此为基准,卿可与众士子先商议一番,拿个章程出来。”
“臣遵旨。”
“此事要快,不可拖延。卿明白么?”刘恒话语之中蕴含深意。
毕自严到底是心思玲珑之人,只是楞了一下就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授田,这件事早一刻,朝中上上下下肯定是激烈反对。晚一刻,朝中阉党东林党之争逐渐明朗,最终大局已定,群臣的注意力又集中在这上面,更不可行。
唯有此时此刻,正当其时。
少了首辅黄立极镇场面,内阁等若失去了主心骨,余下三名阉党成员,看到黄立极都倒了,哪还有心思顾及什么授田?
现在,他们一门心思想的就是如何安稳退休,不要因为朝中这些烂事,把自己给搅进去。朝中的阉党多半也是这个心态,如何安稳落地,才是他们需要考虑的。
东林党在朝中持续发力,于他们而言,先把阉党从当前的位置上踢开,才是重中之重。
至于授田,没什么要紧的,对他们来说,只要有相应的官位,地契自然会自然而然跑到他们手中。
而对刘恒来说,毕自严麾下的这批士子刚刚经历了购粮一事的锻炼,已经得到了成长,对于京畿周围之地也有了初步的了解,已然初步具备了执行授田的条件。
趁着这段时间,毕自严在民间先行展开,生米煮成熟饭。
朝臣们回过神来,再注意到这件事的时候,便发现为时已晚。
“陛下,郭尚书那边……”毕自严眼中有些许迟疑之色。
他一向和阉党不睦,若是郭允厚这个户部尚书与他为难,此事多半是做不成了!
“卿放心好了,郭尚书那边,朕已叮嘱过他,他会全力配合。”
“臣谢陛下。”毕自严感激万分,他未曾想到,刘恒的安排竟是如此的周密妥当。
看着毕自严两鬓有些斑白之色,刘恒不禁劝慰道:“爱卿已年近花甲之年,要注重保重身体,平日里不要太过劳累了。朕还需要爱卿辅佐,大明还离不开爱卿……”
“陛下爱重,臣铭感五内。”毕自严听到这些,顿时感动不能自已。
身为皇帝,对他这个臣子如此信任关怀,毕自严深觉自己这一次,绝对没有跟错人。
乾清宫门口,刘恒驻足目送,望着毕自严离去。
如此一幕,更令毕自严感动万分,深感皇帝恩德厚重。
再看到毕自严登上马车之后,刘恒立即看向身旁的王承恩,吩咐道:“告诉张道睿,秘密派几个人,暗中保护。”
王承恩立即应诺一声。
刘恒清楚,毕自严要做的事情,是正儿八经要得罪人的事情。
就比如说授田,本质上来说于国于民都是件大好事。但是,一旦真的去做了,就会得罪相当一部分人。
这些人或明或暗的手段会接踵而至。
还有此番购粮,再加上明年春季要平抑粮价,毕自严得罪的人可算得上海了去了。
明面上干不倒毕自严,使一些阴暗的手段,就显得格外正常。
刘恒素来不觉得权贵有什么底线或者原则,卑鄙,无耻,下流这些词汇,于他们而言,都可以称之为夸奖,实际的他们的手段只会比这些词汇更加下作,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任何卑劣的手段,对于他们来说,都是可以使用的。
出卖,对于他们来说,更是家常便饭。
而之所以看上去儒雅斯文,那只不过是掩饰自己本来丑陋的面目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