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杆兵到了何处?”刘恒站在一处高台上,轻声问道。
“启禀陛下,三日前的奏报,白杆兵已过汉中,按照行军路程推算,目下应该已经到了陕西境内,至京城至少还需一个半月。”
刘恒轻点了点头,白杆兵不愧精锐之名,这样的行军速度,已经令他满意了。
“走,去针工局和内织染局看看。”刘恒一时兴起,亦是打算检验一番。
方正化是皇嫂推荐的,在刘恒看来,忠诚毋庸置疑。那剩下的惟有办事能力,让他需要慎重考虑。如果这方面也没有问题的话,刘恒不介意予以重用。
而如果其真的不可靠的话,距离白杆兵入京还有一个半月,那么现在及时调整,做出一些弥补,也是来得及的。
内织染局位于京城西北,当刘恒乘车到此,方正化早已经率领一众宦官在外恭迎。
进入织染局内,就看到一张张织机罗列其中,织造工匠穿梭其中,成百上千的棉花经过这些织机变成棉布,随后送到下一道工序。
刘恒见猎兴起,随手拿过一卷棉布摸了摸,温暖舒适,厚实。
这种用棉花制作的布匹前世他从未见过,而如今摸在手中,以刘恒的感受来看,的确是一种很实用的布料。
虽说这棉布比不上丝绸舒适,但贵在易于普及,比起麻布来说,有着更多的优点,比如说更加柔软和舒适,而且在冬季,保暖御寒的效果显然也要更加显著一些。
“这里一共有多少织机?”刘恒目光扫了扫。
“启禀陛下,目下一共有两百一十五张织机,每张织机大约一天半的时间可以织布一匹。”
“这些织机够么?”刘恒忍不住问道。
“目下的确有所欠缺,不过奴婢已经命工匠继续扩充织机,所需要的织布匠人也正在招募之中。”
“已经有了多少件棉衣了?”
“启禀陛下,目前大约有三千件成衣。”方正化一五一十的回答着刘恒的问题。
刘恒稍微看了看方正化,不由问道:“方正化,目前才只有三千件棉衣,两个半月以后,尔能给朕交出三万件棉衣?”
“启禀陛下,奴婢以为,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内织染局和针工局原先皆在魏逆手中,名为陛下所有,实为魏逆中饱私囊之工具。是故,奴婢接掌之后,先对这二局内部清理一番,一些原本被魏逆侵吞的织机皆被奴婢扣下。”
“也正是因为奴婢要处理这些事情,所以,开头才慢了一些。”
“不过,目下这些事情都已经处理完毕,二局正在全力赶产,后面会越来越快,奴婢有信心,两个半月内,交出三万件棉衣。”
闻言,刘恒不禁笑了起来,道:“既是如此,那三个月后,朕等着看。”
“方正化,你是皇嫂推荐的,可不要平白堕了皇嫂的名头。”
“奴婢明白。”方正化心中凛然,顿感压力袭来。
见方正化信誓旦旦,刘恒也不再多说什么,三个月后,自见分晓。
约定期限若是完不成,他这个做皇帝的,再来处置便是。
“拿件棉衣给朕看看。”刘恒吩咐一声。
不多时,一件棉衣摆在刘恒面前,棉衣之中,还絮了一些棉絮在其中,增加保暖效果。
眼见着方正化在质量上没打折扣,刘恒脸色稍缓,不禁点了点头。
待刘恒离开之后,方正化这才发觉,自己的后背完全被汗水浸湿了。
就方才短短一会儿,方正化自觉是他人生之中压力最大的时刻。
实在是皇帝目光敏锐的可怕,每次的提问看似不经意,但往往在不知不觉间,就能够发现问题所在。
而刘恒离开内织染局后,也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方正化这个人,皇嫂推荐的还是不错的,方才他提出的诸多问题,方正化的回答皆是没有含含糊糊,这说明此人办事可靠。
而且,只是粗略算了算,刘恒就知道,方正化在数据上没有弄虚作假。
如果方正化给出的数据和刘恒心目中的数字偏差过大,但又给不出合理的解释,那刘恒说不得就要好好查一查了。
“王承恩,摆驾,去皇庄。”看过了织染局后,刘恒心思又飞到了皇庄。
尽管皇庄的消息每日都会摆在刘恒的案桌上,可对刘恒来说,那些终归是纸面消息,实际究竟如何,还需要他这个皇帝亲自去看。
“此事不必提前告知高时明。”刘恒又再度补充了一句。
皇庄,对于刘恒来说,事关重大。在刘恒看来,这才是他需要依靠的根本。
这是属于他的绝对势力范围,任何人敢在这上面插手,刘恒要做的只能是四个字:狠狠反击。
不多时,车驾停了下来,王承恩道:“陛下,皇庄已经到了,前面这些田地,都是皇庄所属。”
“哦?”看着面前一望无际金黄的麦田,刘恒脸上露出欣喜之色。
刘恒走下车来,漫步在田埂上,闻着两旁扑鼻的麦香,刘恒顿感心满意足。
于他而言,若是天下百姓的田地皆如皇庄这般,天下无人吃不饱穿不暖,那他这个皇帝也算是做的尽职尽责了。
时值晌午,骄阳似火,皇庄内的一些农人仍是不敢耽搁半分,尽管汗如雨下,汗水时不时的流入眼睛,但农人手中的动作却是不停,麦子一捆一捆的被收割上来。
“阿爷,吃饭嘞。”此时,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男孩高声呼喊一声,手里挎着一个竹篮,拎着一壶茶水走来。
七八个农人这才停手,来到田地中央,随手拿过一捆麦子,垫在身下。
每人从竹篮内拿过一个灰黑的馒头,然后又倒了一碗茶水,开始充饥。
看到刘恒走了过来,农人们眼中不由露出畏惧之色。
能穿着这样华丽服饰之人,在这些农人看来,绝对是不一般的存在,这样的人,根本不是他们这些农人能够得罪的起的。
而且,一般来说,穿着如此富贵之人,在这些农人眼中,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人。
“贵人,往哪里去?”一名年纪稍大一点的农人壮着胆子问道。
“路过此地,特来讨一碗水喝。”刘恒一屁股坐在麦堆上,道:“老丈,还请予个方便。”
见刘恒都坐了下来,农人眼神之中不免充斥着些许无奈,但仍是端了一碗水递了过来。
王承恩见状,忙准备率先接过,却被刘恒阻止。
清凉的茶水涌入肚腹,顿时消减了大半的暑气,见刘恒毫无做作的姿态,老丈忙道:“贵人若不嫌弃,我等这些饭食也可与贵人分享一些。”
说着,一个灰黑色的馒头递到刘恒手中,刘恒仔细打量着手中这块馒头,道:“老丈,这馒头是怎么做的?怎是这个颜色?”
周围人闻言哈哈笑着,老丈也道:“贵人有所不知,这馒头是麦粉里面掺了榆树皮,又加上本来就混在其中的麦麸,最后混上野菜叶,自然看上去品相不佳,贵人没吃过,自然也就不知道。”
老丈说完,又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馒头,大口的嚼着。
刘恒见状,不由咬了一口,苦涩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来,即便是连续嚼了许多口,仍是感觉十分粗糙,犹如粗糙的砂砾滑过嗓子,灌了一大口茶水,才觉得略微好受了一些。
“老丈,我听说你们新来个总管,是也不是?”
“贵人你怎么知道?”老丈疑惑的看着刘恒,随即便自顾自道:“的确是来个新的总管,是宫里新派过来的。”
“那总管到了咱们这儿之后,下手更是真狠啊!”
“原先那些庄头,管事的全都被查的干干净净,不少都是当着咱们的面活活打死的。”
“要说这总管也真是大好人,来了之后,先把咱们过去欠的账全都给清了,随后,又告诉咱们,今年佃租只收两成……”
“今年,托皇上的福,咱们总算是可以过个好年了!”
“听你们这说法,皇上新派来的这个总管是个好人了?”
“好人,确确实实的大好人。”老丈略微思忖,又道:“不过有一桩俺觉得这总管做的不好。”
“哦?”刘恒顿时起了好奇心,道:“老丈不妨直言。”
“就是要俺孙子每天都要去学堂听课,学习读书写字,你说俺们这些庄户人,是读书写字的料么?”
“那读书写字,都是天上的文曲星才能做的,咱们哪能干得了这个?”
“还不能不去,不去的话,征收佃租的时候就要翻倍征收。”说到此处,老丈不免叹息一声。
“贵人,你看你能不能帮忙劝劝,这读书的事,要俺看,要不就算了吧?让俺孙子跟着俺一起种地,只要以后还只收两成佃租,俺和俺孙子,以后一定尽心尽力为皇上种地打粮,绝不会少缴一分……”
听到这里,刘恒只是微微笑着,随后道:“老丈,我听说,这高总管还从外面招募了不少难民,有没有这回事?”
“有,有。”老丈连忙应承,道:“俺孙子在学舍里有好些个同窗,就是从难民里面招募过来的,其中一些连爹娘都没了,若不是皇上招募进这里面,怕是早就要被人给煮了吃咧!”
“老丈,你知道他们这些人的田地都在何人手中?”刘恒手中拿着一节麦秆,轻声问道。
“这个我就不大清楚了。”老丈拉过自己的孙子,道:“娃儿,你不是说你在学社的朋友爹娘都没了么?你知道他们家原先的田都去哪儿了?”
“我知道。”
“我听他们讲过,据说抢他们家田的人和皇帝是亲戚,好像是……好像是皇帝家的姑母的儿子做的,小石头的爹娘,就是被他们的人给活活打死的……”
听到此处,刘恒脸色不由有些发黑。
这老朱家的皇亲国戚都是些什么混账东西?
前有一个周奎,不知死活,干的全都是作死的买卖,现在又冒出一个姑母,身为皇亲国戚,抢占民田……
若如此倒还罢了,还打死了人……
若非对于这些皇亲国戚的德性早有预料,此刻刘恒只怕是又要暴起杀人,才能一纾心中仇怨。
原先他以为汉时的外戚底线就已经够低了,一个个堪称是作死小能手,可和这些朱家的皇亲国戚比起来,还真是小巫见大巫啊!
比起朱家这些皇亲国戚,汉时那些外戚,都算是慈眉善目的大善人了。
当然这也和他老爹当初入关中定下的铁律有关。
昔年,他父皇入关中,与父老定约,杀人者死,伤人及盗抵罪。
从此之后,这三条就是铁律。
不管是外戚还是彻侯,关起门来怎么作死怎么玩都无所谓,但是敢把这这些东西弄到百姓头上,除爵,抄家灭族没商量。
因为这种事情,汉时前前后后废掉的爵位足有上百个。
“王老丈,你胡咧咧个甚?”不远处,高时明骑着马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
等走到近前,看到刘恒坐在一旁,慌忙将帽子扶正,跪地叩首道:“奴婢高时明拜见皇爷。”
“起来吧,不必多礼。”刘恒笑呵呵站起身来。
而此时,七八农人见状,互相对视一眼,连忙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声。
“好了,好了,都起来。”刘恒挥了挥手。
“老丈,方才你请朕吃了一个馒头,朕也还你一些东西。”
“王承恩,传旨,皇庄内所有农户,皆赐肉二斤,酒一斤。三年内,佃租再减一半,只征收一成。”
“草民谢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七八个农人抬头看了刘恒一眼,随后跪在地上不住叩首。
“高时明,随朕走一走。”
刘恒漫步在乡野小道上,高时明在身后亦步亦趋的跟着。
走了一会儿,刘恒缓缓开口道:“皇庄,你打理的很不错。”
“奴婢所做一切不过是奉陛下之命罢了。”高时明很是谦虚。
“还有什么困难么?若是有的话,和朕讲讲,朕一并与你解决。”
高时明略微思索,道:“陛下,奴婢确有一事,想问陛下,陛下让奴婢招募的三千二十岁以下的少年郎,奴婢已经招纳好了,只是这批人,该由何人来操练?”
刘恒略微思索,随后开口道:“此事朕记下了,若是有合适人选,朕会指派过来,目下,先把这些人身子养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