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烬都

午夜时分,烬都下城区的空气中弥漫着化学溶剂与锈蚀气味。

这里没有真正的星光,只有层叠钢铁板块间偶尔闪烁的电子广告,散发幽冷荧光,将潮湿小巷渲染出诡异的亮斑。

无数人工构建的管线从上层垂坠,滴落浑浊液体。底层居民像病毒滋生在城市暗角,无人关怀。

在这个时代,下层人类不再普遍以传统家庭繁衍。

生育工厂大规模制造基因挑选后的新生儿,批量投放到下层宿舍区。这些从诞生起就无父无母的个体,被分配编号、注入最基本疫苗和营养剂,然后自生自灭。

他们的生存意义只是为上层财阀提供廉价劳动力,若想摆脱困境,无异于蚍蜉撼树。

薛溪便是其中之一。从他有记忆起,就独居在一间狭小如棺材的铁皮隔间里:长约两米、宽约一米半的空间勉强放下一张简陋铁床和一台老旧终端。

这里是政府在下城区划定的“独居单间宿舍”之一——虽然称独居,但实际上是像蜂巢般的迷宫,全是彼此隔绝的小单间,每间不足以转身。

数万人挤在同一栋巨大钢架建筑中,却彼此冷漠、互不理睬,每个人都是孤岛。

对大多数下层人而言,此生注定在铁笼里腐朽,可薛溪不甘。

他曾在生育工厂统一发放的劣质教育终端中看到过奇迹传闻:有人通过进入顶级学府的灵能特优班,成功获得财阀青睐,开发出灵能天赋,跻身变种人之列,从此翻身成为上层社会的一员。灵能,这个时代里超越常规科技的精神力量,是权力的另一个名字。

为此,薛溪倾尽数年在破旧终端上自学知识,每日仅睡三小时,以为努力可以弥补出身差距,最终,他在贫民初中取得了全科满分——这在下层极其罕见。

正是因为这点出类拔萃的成绩,他才拿到了申请名校高中的面试名额,能来到烬都教育尖塔底层大厅,尝试进入那些传说中的精英学府。

此刻,他站在烬都教育尖塔底层大厅中,这里汇集了数百所高级中学、企业预备学院和灵能初启学堂的招生点。

四周是光滑的高分子材质墙壁,上万条信息流在半空闪过,展示各大名校的录取条件与金融方案。

头顶的全息广告不断变换,有的强调“灵能特优班”,有的突出“100%大学直通名额”,还有更多闪着利息和抵押条款的贷款广告。

大厅里人潮汹涌,多数考生穿戴精良,不少是中层家庭的子弟,身上带有义体增强部件或纳米药剂注入口。

也有从其他区域来的精英学苗,眼神中透着自信。相比之下,薛溪满身廉价衣物、旧终端屏裂纹清晰,宛如一个闯入上流宴会的乞丐。他收到的编号是考生编号1008642号,连编号都如流水线产物般庞大数量,让他更显渺小。

忽然,一道机械女声在上方广播:“考生编号1008642号,薛溪,请前往灵岚高中9号面试舱。”

来了!薛溪心中紧张,这是他最重视的目标——灵岚高中拥有顶级灵能特优班。

若能入读,传说中只需几年打磨,就有机会激发灵能天赋,成为变种人,瞬间跃升阶层。他深呼吸,穿过拥挤人群,走进一扇半透明隔音门。

面试舱内光线冷冽,墙面嵌满微型感应器,捕捉他的心率与脑电波。

三名考官坐在弧形控制台后,身着黑色功能服,肩头印着“灵岚”标志。他们对面站着的只是一个下层来客,可目光冷如观察标本。

中间考官淡淡开口:“为什么选择灵岚高中?”

薛溪努力让声音平稳:“灵岚拥有全市最强的灵能特优班,我想通过学习和改造,成为变种人,从底层挣脱。”

左侧女考官扫了一眼档案,全息屏上显示薛溪的出身标签:“生育工厂出产,未进行过早期义体优化,无财阀注资纪录……你可知道,我们学生从幼儿期起,就用电流刺激法维持零传统睡眠,每天额外多出数千小时学习灵能原理。你每天睡多久?”

薛溪喉头紧张:“约三小时。”

他本以为自己很拼,可对面考官依旧皱眉。

右侧男考官冷哼:“三小时?我们这里的优秀生从童年阶段已实现无睡眠,通过高浓缩灵能药剂和基因调控,从不浪费一分一秒。你比他们每年少学上万小时,拿什么追赶?”

薛溪咬牙:“我愿意接受义体植入、服用高强度神经兴奋剂,甚至进行脑部改造。我不怕疼痛和费用。”

女考官翻动资料:“高中课程自修进度如何?我们默认新生在正式开学前已掌握三年课程,并通过内部考试测试灵能潜力。你到什么程度?”

薛溪额头冒汗:“我……只自学了两年课程,还缺一年。”

他本就已经很拼,但在对方面前仍是漏洞百出。

考官们相互对视,中间考官敲击虚拟键盘:“出去吧,我们会考虑。”

薛溪心中发沉,他意识到自己被轻视了。但他不甘心,离开面试舱后,又转向其他学院或学校希望寻找替代方案。

来到一家“凯亚私立灵能高院”展位,他询问录取条件。接待员微笑:“学费高达50万数据币起,若你支付不起,可用高息灵能贷,抵押部分器官或记忆区即可。

比如截取你10%的记忆区插入赞助商广告,这能给你优惠利率,保证你买得起初级灵能启发药剂。”

薛溪额头青筋乱跳:“截取记忆区插广告?器官抵押?”

接待员语气轻松:“这很常见。底层考生没钱,就得付出额外代价。植入广告后,你读书时脑中会弹出品牌信息,刺激脑神经,增进专注度。这可是双赢。”

薛溪感觉反胃,掉头离开。

另一所名为“冥晶女院”的学校,守卫上下打量他:“我们不排斥男性考生,但需进行性别模块化手术,清除生理激素干扰,以保持100%专注。手术费20万数据币起,若无资金可分期,但需签订长期劳务合约。”

薛溪后退:“我变无性?还得签劳务合约?”

守卫冷哼:“不肯牺牲,就别想从底层爬上来。”

再一家学院更离谱:“你灵能基础太弱,可尝试将意识上传云端,成为虚拟特长生。一旦上传成功,你能24小时不间断学习灵能。失败率有点高,可能丧失人格,但底层考生不就是赌命吗?”

薛溪觉得毛骨悚然。这哪里是教育,是赤裸裸的人体资源收割场。

天色渐渐暗沉,他拖着沉重步伐回到下城区。他的单间宿舍位于一栋庞大钢铁立方体的最底层,这里无阳光,只有漏水管道和锈迹斑斑的金属墙。

房间狭小到只能躺在铁床上看旧终端,连转身空间都几乎没有。

隔壁和周围都是相似的独居隔间,每一间都是一个孤独的牢笼,人们在黑暗中沉默苟活,偶尔有嘈杂争吵声从走廊传来,却与他无关。他从未和邻居打过招呼,大家都冷漠无语。

回到房间,他打开破裂的终端屏幕,密密麻麻的贷款广告弹出:“灵芽金融:为贫民精英提供初次贷款10万数据币,无需担保!限时优惠!”

10万数据币!这在底层已是天文数字,但买灵能药剂动辄数万,买基础义体调制器至少数十万。他咬牙点了确认。没有资金,他连最基本的学习强化都无法实现。

次日一早,他拿着刚到账的10万数据币,前往一家隐蔽的地下补习机构。

这家补习点设在排污管道旁的废弃维修舱内,铁门上喷满侮辱财阀的涂鸦。

一名戴金属呼吸器的导师抬头看他:“想进名校?我们有强化课程,让你服用特殊兴奋剂和安装低端脑机接口,保证72小时不睡觉学习。前期不收你钱,只要你将来考上名校为我们代言。”

薛溪深知风险,却无选择。他喝下一支血红色兴奋剂,脑中仿佛电流冲击,记忆力和注意力短暂提升。

他连续三天不眠不休背诵灵能理论资料。但灵能开发需特定仪器和高昂药剂,仅靠背诵无异于空中楼阁。他必须想办法伪装自己有灵能潜质。

于是他再借高利贷,刷空信用,从多个平台凑到50万数据币,用来请黑客篡改自己的灵能初测数据。

黑客冷笑:“30万还算便宜,我给你调高灵能潜能指数,让你档案看起来就像有灵能觉醒可能。”

利息滚动,每天万分之五,但薛溪别无他法。他还花了10万数据币在黑市买一套劣质义体脊椎组件。据摊主所言,安装后可减少睡眠需求,更好吸收灵能理论。

但这脊椎组件是旧货,没有无痛手术选项。摊主用激光刀在他后颈切开口子,生生将金属管嵌入神经。薛溪痛得脸色惨白,血滴在锈铁地面上。摊主嗤笑:“上层幼儿就享受基因优化,你现在才搞?晚了。”

薛溪强忍痛苦。接着,他用仅剩的10万买到伪造的灵能启发基础粉末,据说可使检测时产生微弱灵能信号。他知道这是骗局,但只能硬着头皮下注。

经历这一切烧钱操作,他终于骗过初审,拿到灵岚高中的预录取通知。那一瞬间,他在狭小房间内笑得几近癫狂。也许正式入学后,就能借学校资源提升自己,不必再疯狂借贷。

可他错得离谱。

入学后他发现,灵岚的灵能特优班是更深的黑洞。这里的同学来自上层或中层精英家庭,自小注射百万级别数据币的基因调控药剂,拥有合法义体、纳米神经稳定器,甚至部分人已有初步灵能感应。

相比之下,薛溪的假数据和廉价改造如同乞丐舞刀。

开学那天,灵岚高中高楼耸立于半空平台上,玻璃走廊明亮洁净。薛溪忐忑步入校区,看见同学们个个头戴精致义眼,穿定制校服。有的学生彼此交谈:

“嘿,你听说了吗?我家给我买了最新型灵能反馈仪,本周灵能实验一定拔尖。”

“我早在幼儿园就接受灵能培养,零睡眠对我来说小菜一碟。”

薛溪默默低头,他的颈椎芯片劣质,义眼还是普通人类的生物眼,无法浏览高速数据。课堂开始后,老师在全息荧幕上展示深奥的灵能方程,同学们点头如流,薛溪却抓耳挠腮。

课后,薛溪试图向一名同桌求助:“请问这道灵能量子纠缠题怎么解?”

对方抬眼,露出轻蔑笑:“你看起来不像有钱人。没买官方指定的灵能增幅药剂吧?没有那药剂,谁能理解这种高级课题?自己想办法。”

薛溪心里发苦。他又去校内商店查看价格,一小瓶灵能启发药剂要数千数据币,灵能实验器材租借费上千,若不参加实验,他无法跟上教学进度。

无奈,他再次借贷,这回贷款方看他已入学名校,认为有更大潜力,敢放款100万数据币,但要求加倍严格:逾期将执行记忆区广告增植,或切除器官偿还。

他在泥潭中越陷越深,利息像无底黑洞吞噬他。100万借款每天万分之五利息,一天好几百数据币,而他没有任何稳定收入。

为筹钱,他在下城区打零工:分拣电子垃圾芯片、回收有毒金属粉尘,旧式核电池拆解,晶体废渣净化,但日薪不过几百数据币,杯水车薪。

他尝试向校方申请贫困生补助,却被告知:“补助需要抵押你的未来劳动合约,成为毕业后终身为校方附属企业打工的契约劳工。愿意吗?”

薛溪沉默。终身契约劳工与牲口有何区别?可若不签,连上学的基本费用都无着落。

最终,他拒绝了。他还存有一点点尊严,但又陷入资金绝境。

他不得不更频繁服用刺激剂维持高强度学习。假义体使他神经损伤,头痛欲裂。

幻听和幻视出现,有时半夜仿佛听到脑中有人嘲笑:“呵,你这底层废物,还想灵能修行?”

负债越滚越大,贷款平台催款短信变得残酷:“如不还款,将对你大脑执行广告植入扩容,切除80%记忆区。”“欠款超过30天,将收回你的义体组件,导致永久瘫痪。”

薛溪精神崩溃。他曾经相信勤奋能改变人生,现在发现自己只是猎物。

灵能教育对底层而言只是陷阱,榨干他们的血汗与精神。

某天深夜,他拖着疲惫身体返回那狭小单间。电力因为欠费已断,房内黑暗压抑。

隔间外的走廊传来零星脚步声和低语,但没有人会关心他。这里的人各自挣扎在生存线上,无人在乎一个无名编号的失败者。

没水没电没钱,欠款越积越高,他终于放弃挣扎。

原来所谓变种人之路只是幻想。上层孩子从小花费数百万数据币进行基因优化,而他无力匹敌。他是生育工厂投放的廉价人形螺丝钉。

他爬上宿舍楼顶天台。护栏松动锈迹斑斑。远处灵岚高塔的灯光昂然,如天神俯视尘埃。薛溪无声苦笑,这城市没有奇迹,只是资本金字塔。

“结束吧……”他轻声,跨过护栏。

坠落时,风声呼啸,眼前闪过幼时在终端上看到的灵能宣传片残片,曾以为努力必有回报,却落得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废金属堆旁,那具残破血肉中,一股异样能量微微震颤。

来自修仙世界的灵魂穿越而来,在这冰冷钢铁与金融陷阱交织的赛博世界里悄然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