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腰,腐树旁。
罗米余脸色阴晴不定,小手死死拽着小皮鼓。
一旁的二牛和阿福,二牛心惊肉跳,阿福则满心担忧。
从方百顺和方泽入内后,其中妇人话音小了许多。
在外能听到的,只有来自方百顺的怒骂,以及方富贵的求救,此外全是嘶吼咆哮声。
不用多想,里头铁定是出事了。
待眼前幽暗中走出一人,阿福尚未看清,身边一道娇小身影先窜了过去。
方泽站在夜幕边缘,浑身上下一阵轻松,但伤势和受到的污秽侵蚀都需恢复。
“如何?可有丹药到手?”罗米余凑近打量,稍感意外。
依她过往经验,种道没几日的种道之修,论实力其实许多不如寄命之修。
她想着两人入内,如遭遇凶险,要么两者皆死,有幸存之人的话,多半是方百顺才是。
方泽目视近前女童,递出手中玉瓶。
“禀七师姐,里头的前辈使诈要害我们,我与方百顺联手才将她丢进深处,可惜只有我活下来。”
罗米余抓过玉瓶,对于方泽的话,简单点了点头,没碰瓶塞,只将瓶口凑近些闻了闻,小脸上立马喜笑颜开。
不过她很快板下脸,因察觉到山坡下的动静。
扭身一看,陈婆婆、三师姐和九师妹都来了,无毛畜生竟一下子唤来了三人。
她却不知,这三人汇合一处,要去往后山时遇到了无毛乌鸦。
“小米余,婆婆来时还在挂念你安危,不曾想这一趟来了正赶上好事。”
“罗师妹,见者有份。”
陈婆婆与徐婧二人,两人毫不避讳,开口就要分一杯羹。
李璇却是无心去看好处,眸光落在方泽身上,袖中雪白柔荑紧握成拳。
此刻的方泽可谓凄惨,口鼻下挂着污秽血痕,露在麻衣外的身子上生了黑斑,心口缺失一大块皮。
“咦,老九中意的就是这小子?”
罗米余瞥了眼李璇,赶着三人尚未登上山腰,双手抓到了方泽身上,动作娴熟地搜起身来。
发现的确没藏私,她收手急着拔出瓶塞,细看瓶中丹丸。
须臾,三人来到山腰上,四周已是药香味四溢。
对药物有些见识的陈婆婆,抽了抽鼻子,嗅出其中几味难得的好药,皆是蕴含道源的入品宝药。
罗米余并不独吞,与陈婆婆和三师姐走到一处,彼此之间似乎早有一套规矩。
这边三人低声商谈时,李璇快走几步,取出药散递给方泽。
“脏腑伤得重不重?”
“不重,也不算轻。”方泽接过药散,眼角余光,扫向一边瓜分丹药的三人。
药香浓郁,夹杂妖血气味,闻之令他身心舒泰。
如不是先前感应到排斥之意,他都要怀疑,是不是他白送出了莫大好处。
“那妇人心思狠毒,身上所备丹药中除了自用,想必另有些给他人用的。”
“本只打算坑一人,想不到这二人也来凑热闹,正好。”
对于陈婆婆和三师姐,这二人方泽也没好印象,出了事他不会有半点愧疚。
只看这三人何时服丹,近日注意她们的变化,便可推测那丹药作何用处。
李璇离得近,捕捉到方泽目光,犹疑之下,放弃了向罗米余要丹药的想法。
阿福候在一边,眼中关切比李璇丝毫不差,俨然是将方泽当成了亲兄弟。
几人等了少许,一边的三人分好丹药,往幽暗深处凝目几眼,迟疑一番,终是没有闯进去。
“呱。”
半空中响起鸦鸣,无毛乌鸦盘旋一圈,振翼向西南方向。
一行人都知晓,这是在催促他们。
没多逗留,陈婆婆招呼一声,领头来到山脚下,带上阿饱,一同去往后山。
方泽借着伤势掩护,落在最后。
旁人不知,此时的他正一心二用,近在左前侧的李璇,也未能察觉半点异样。
灰雾弥漫,空地上血肉鼓动。
阿大正小心接近壶,脸色既不解,又带着些惊疑之色。
这时,一具人形空壳成型,方泽意识降临,睁眼移目地上玉瓶。
玉瓶被地面血肉裹住大半,好在是没有自主破开玉瓶,不然其中丹药难保。
“如若此丹所含道源足够,且适合种道之修用,假以时日,我的实力或有机会追上罗米余等人。”
方泽拾起玉瓶,脑海中浮现之前罗米余出手画面。
说起来,他勉强也算得一品修士,可如今动手,完全不是罗米余的对手。
法器是其一,体魄、身法、力道样样都不如,且尚无妖术傍身。
罗米余等人跟随马姓兄弟,少说也有两年,老实修行,方泽很难追赶上。
“目前不是服丹的时候,待我完全吸纳道种道源方可,还有树妖果肉的道源也需几日化入体内。”
“先看看这丹药药力如何,顺便验证一些猜测。”
方泽拔出玉瓶塞子,瞧见其中十三枚丹药,倒出三枚,翻手任由丹药下坠。
丹药触及血肉大地,顿如陷入泥沼,就这般沉了下去。
凭着自身与血肉大地的联系,方泽细细感应周遭变化,目光四下移动。
他很快发觉四周灰雾波动,空地边缘处,死灰色的大地,有少许爬现血色,如同沉寂的血肉在复苏。
因大地复苏,空地扩大了些,只可惜极为有限,仅仅寸许。
“复苏的血肉越多,我重塑躯壳才有保障,也能拥有更多奴仆。”
“除此之外,似能多引动些灰雾,不过许是吃的不够,不太明显。”
塞回瓶塞,方泽不打算再耗费丹药,他得先叫自身有些自保之力,不至于到处挨打受欺负。
望向茫茫灰雾,他压下再进雾中寻找归路的冲动,转身走向阿大。
有过上回的吩咐,阿大不用回回大拜见礼,威慑过后,方泽并不刁难。
可此间无昼夜,又许是血肉大地塑造的奴仆有缺陷,待的久了,方泽觉得阿大的头脑一日不如一日。
阿大当下倒颇为精神,见方泽过来,出言解释。
“主人,此壶可能是法器,还不止一品,陈婆婆有件以干尸头颅炼成的法器,也是封在壶中,只见她用过一回。”
说着,阿大示意方泽摸摸壶身。
方泽俯下身,五指触及色泽青幽的壶身,稍稍按压。
“不是陶壶!像是妖物皮肉制成,应当是正适合封存法器,如刀剑之鞘。”
“阿大,你以真炁试试此物。”
他退开两步,阿大摊掌放在壶身上,渡入真炁的同时,另一手去揭壶盖。
盖子与壶口由根麻绳束在一起,看上去盖得并不严实。
下一刻,阿大似有所觉,伸向盖子的手猛地收回。
方泽眼中,还没等阿大揭盖,八条土黄色树根自壶口弹出,每条两指粗,延伸出丈许,如病恹恹的长蛇,无力抽动。
往壶内看,与树根相连的是一块青色木桩,和壶底融为一体。
“可否只控制一条?全力施为,看看此物威势如何。”方泽吩咐。
阿大凝神,掌中黑气愈多。
慢慢的,八条树根中七条萎缩回壶内,仅余的一条树根再次延伸,足足长达三丈,但抽动还是极为无力。
方泽看了少顷,示意阿大不必再费力,他心中有了数。
“换成我来施展,多半比阿大强不了多少,需我与道种合一,到时候方能展现此法器部分威势。”
“不管如何,有这东西,我总归是有了能对付其他修士的手段。”
他心中琢磨,不由又想到罗米余,遐想着从背后下手,操控树根一招勒住那小东西脖子的景象。
……
鸣井村,后山位于村子西北边。
进后山的山路有两条,一条自村子西南而来,一条来自村北。
因被无形外力隔断,眼下村子后山,能走动的地带仅有两里不到。
万物凋敝的时节,后山荒芜,夜幕笼罩的边缘之处,多出四株腐坏青树,树干皆已被剖开。
离着树干不远,横七竖八躺了十六道人形,体态畸形,非人似怪。
此时,两方九名种道之修在树前打量,一方五人身上悬皮鼓,一方四人身着戏服。
以皮鼓为法器的这一方,领头的正是马瑞的兄长马景,亦是村子东南村民口中的大师傅。
四名弟子或青年或少年,皆为男子,这位鹰鼻疤脸的大师傅,显然更喜带男弟子在身边效力。
四弟子寇虎蜂腰阔背,叹道:“他们应当是被炼成这般,受人驱使藏身树妖之躯,勉强闯进村,可还是死了。”
“大师傅,弟子请教,这炼人为怪的法门,出自哪一脉传承?”一身黑色劲装的五弟子慕容峰,冷厉面容上,不知为何有些怒意。
大师傅马景扫了眼几名弟子,又看过一旁黄花班的几人,见众人目光都落向他,他摇了摇头。
“炼人为怪之法五花八门,老夫也不甚清楚,只知最喜此法的是弥勒教,其散布各地的分宗弟子,人称弥勒匠师。”
两方七名弟子闻言,若有所思。
朝廷对俗世修士监察严密,因而好些修士都有各自的行当,多为小有权势、亦或财富人家排忧解难。
如马家兄弟在外,身份为乐师。黄花班搭台唱戏,外人看来就是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