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林楚自然不知董元兮打算再度调查自己,他此刻已经来到了自家的珠宝店门前。
相比较董氏布行三层独栋的宏伟规模,魏氏珠宝就显得寒酸许多,仅仅占据一个铺面。
不过乘着魏忠贤的东风,成为皇商之后销量跟营业额暴涨,魏山已经把隔壁店铺给盘了下来。他打算扩张之后整体好好装饰一番,争取把魏氏珠宝打造成京师老字号。
这样等到自己百年之后,就算儿子最终不成材,还能靠着这份产业安稳度日。
“爹。”
魏林楚走进店中,朝正在招呼伙计清货的魏山呼唤了声。
见到是儿子过来,魏山脸上流露出意外神情,然后立马严肃问道:“你没逃学吧?”
魏林楚没想到老爹第一句话是这个,看来自己以前着实劣迹斑斑,只能无奈回道:“没有,今日少宗伯视学国子监,提前散学了。”
确定没有逃课,魏山就转过头去继续忙活起来,抛下一句:“柜台那里有些碎银子,自己去拿。”
以往魏林楚来店铺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没钱出去玩耍,对于这套流程魏山已经很熟络。
“爹,我不是要钱,是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有事商量?
听到儿子这么说,虽然不认为有什么要事,魏山还是放下手中活计,转身走了过来问道:“楚儿,什么事情?”
“这里人多嘴杂,还是去厢房说吧。”
说罢,魏林楚就率先走了进去。
等到魏山跟进厢房,魏林楚直接开口问道:“爹,我从同窗那里得知堂伯父遇到些麻烦,是不是真的?”
“哪个同窗?”
魏山的反应相当于告知了答案,魏林楚当即追问道:“堂伯父牵扯的麻烦是不是乾清宫盗宝案?”
“是。”
“堂伯父那边有应对之策吗?”
“这个为父就不太清楚,不过事后回想他突然商议与董家结亲之事,可能有一定关系。”
对于魏忠贤推动的这桩婚事,魏山最初认为是由于提督宝和三店的缘故,拿下董氏布行能获取更多利润。
后来想想又感觉不对劲,族兄表现的过于急切跟突然,并且目前他还深陷乾清宫盗宝案中,哪有心思在这种时候去考虑些身外之物?
思前想后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这桩婚事可能牵扯到了盗宝案。至于两件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事情如何牵扯,魏山就彻底想不明白了。
“爹,你能不能安排我跟堂伯父见一面,我有办法帮他从盗宝案中脱身。”
魏忠贤从来不是什么大善人,相反他是一个极其刻薄寡恩之人,落难时期哪怕妻女都可以毫不犹豫的出卖,更何况八竿子勉强打着的族亲。
想要借助魏忠贤扶摇直上,那么就必须展现出不可或缺的价值,摆脱工具人的属性。否则当没有利用价值之后,下场好点是随意抛弃,下场不好还得当炮灰顶雷。
俗话说得好,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趁着魏忠贤有难之时去拉一把,远比他日后成为九千岁,去跪着抱大腿有用的多。
“楚儿,事关重大,可开不得玩笑。”
魏山一脸严肃的告诫,他着实不相信自己儿子有这个本事。
“爹,没开玩笑,相信我这次。”
魏林楚同样神情变得认真起来,他必须要抓住这次机会。
父子俩就这样对视数秒,最终还是魏山做出了妥协。
“等族兄下次出宫采购,我就带你过去见上一面。”
“谢谢爹。”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气?”
本来魏山就感觉魏林楚最近不对劲,这声谢谢出来更是颠覆以往。
“孩儿进学数年,终究还是要懂些礼数。”
“爹,你以后习惯就好。”
对于魏林楚这句话,魏山一听感觉好像是这么个道理,总不能说儿子礼数周全还有错了吧。
“爹,要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好,路上慢点。”
搞定了面见魏忠贤的事情,魏林楚就没在自家珠宝店久留,而是选择回家读书。
明朝中后期的学历“歧视”极其严重,什么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就不说了。
单单就这个历事制度,哪怕你表现优异考核上等,证明了自己从政能力获得吏部直接授官,结果依旧毫无意义。
这种不经历科举流程的官员,直接就被锁死了官场上限的天花板,可能辛辛苦苦一辈子的仕途终点,仅仅就是别人的仕途起点。
历事机会对于魏林楚而言,只是他用来熟悉政务跟扩展人脉的渠道,而不是直接踏入官场的跳板。
没办法在短时间内改变体制,亦或者是社会形态的前提下,科举之路就成了唯一的出路。
……
伴随着星辰变幻,一夜时间很快过去,魏林楚迎着朝霞又来到了熟悉的国子监学堂。
相比较昨日周道登视学,监生们群情鼎沸的场景,如今历事名额尘埃落定,激情褪去之后反倒更凸显出一种冷清气氛。
不过当魏林楚走进讲堂,昔日同窗们看到他的眼神都出现了极大变化。其中有意外、有羡慕,更多还是一份不自然的拘谨。
谁能想到以往跟自己半斤八两的学渣,却发生了惊人蜕变得到少宗伯赏识,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他们一下有些无所适从。
但这群人里面不包括王宜东。
他一见到魏林楚走进来,当即扯着大嗓门喊道:“林楚你总算是来了,昨日那西域胡人喷火可精彩了,什么翻身火、连贯火,一条龙,简直能把半边天给照亮。”
“一想到你没去,我真替你感到遗憾!”
本来讲堂内气氛随着魏林楚到来还有些诡异,王宜东一嗓子出来,反倒让众人放松自然了起来。
毕竟都是一群二十左右的年轻人,没有官场老油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心机,眼红羡慕过后该怎样还是怎样。最多就是觉得魏林楚这小子藏了一手,装了好长一段时间学渣。
听着王宜东的话语,魏林楚脸上不由浮现出一抹笑意,有些时候没心没肺活着,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于是走过去回应道:“既然这么精彩,这几日有时间我就同你去看看。”
“这几日可不行。”
“为什么?”
魏林楚有些不解反问,王宜东这小子不是天天散学要拉自己去玩耍。
怎么现在同意了,反倒不行。
“你忘记啦,马上要举办一年一度的杏园文会,到时候官场前辈,京师名流,乃至于国子监学子很多都会参加,我肯定要准备准备。”
很多人都知道明朝末年党争激烈,而党争的基础是建立在结社上面。
晚明兴起了一股结社的风潮,各种文人组织简直层出不穷。每当这群文人聚集在一起,正经点便是议论时政、研习举业,轻松点便是诗酒唱酬、风花雪月。
于是乎这类活动就统称为文会、诗会、雅集等等。
其中杏园文会算是京师老牌文人活动,最早可以追溯到明正统朝时期内阁大臣“三杨”的杏园聚会,并且还流传到后世一副《杏园雅集图》。
文人喜欢附庸风雅是常事,“杏园雅集”发展到了明朝末期,就从高官聚会演变成了大型文人集会。同时地点也从杨荣府邸杏园,改成了面积更大的定国公园林。
“不是,就你这文化水平去参加文会?”
魏林楚着实没忍住吐槽了一句,别人在那里吟诗作赋,王宜东能干嘛?
“你懂什么,文会又不仅仅比拼才学,到时候还有官家小姐跟青楼名姝到场,运气好说不定还能见到今年的花魁苏小婉呢。”
说到这里,王宜东直接露出一脸猪哥像,开始美滋滋的喃喃自语道:“万一有哪个小姐看中我了,岂不是能抱得美人归?”
“那你就去试试吧。”
“你不去?”
听着魏林楚语气好像没多大兴趣,王宜东赶忙反问一句。
“我有自知之明。”
魏林楚能通过周道登考校,力压国子监一众贡生获得部司历事机会,并不是他的学识有多么高深,更多在于考题恰好是他擅长的领域。
毕竟现代没有古代这么多条条框框,“人治”跟“法治”可以肆意讨论,再加上互联网的传播集思广益,自然而然就能得出超越明朝这个时代思维的回答。
但文会这种活动,比拼的是诗词歌赋,这需要极其扎实的基本功才能脱颖而出。
魏林楚到目前为止,就连四书五经及其注释都还没有整明白,哪有闲工夫去专研无关科举的“旁门左道”?
除非是过去当个文抄公,否则就是浪费时间。
“连张立松都敢去,你不敢去?”
面对魏林楚的推辞,王宜东瞪大眼睛质疑一句。
今天张立松本来都偃旗息鼓了,毕竟昨日魏林楚考校表现几乎无可挑剔,甚至还手撕了朱台硕等人内定的剧本。
很多时候人心理就是这样,那些不如你的人某一天突然追了上来,嫉妒之下就会展现出很强敌意。
可一旦这个人彻底与你拉开差距,到了自我认为无法比拟的程度,反倒这种敌意会呈现衰退趋势。
结果万万没想到自己躺着也中枪,王宜东这孙子来了招蹬鼻子上脸,张立松整张脸都黑了阴沉道:“你意思是我没有自知之明呗?”
听到身后传来张立松的声音,王宜东瞬间意识到情况不对,赶忙赔着笑脸解释道:“没这意思,没这意思,我就是随便说说。”
“随便说说就拿我当反例?”
很明显王宜东的说法忽悠不过去,眼看对方就要暴起的时候,魏林楚开口打岔道:“张立松,你为何要去杏园文会?”
“我去不去关你何事?”
张立松本来就憋着气,当然不会给魏林楚好脸色。
倒是一旁的李正心直口快回道:“没好处谁去,只要在文会上展露头角,到时候科举主考官都得高看两眼。”
“另外今年东林复起,文会上肯定会有东林党前辈到场,若得到他们赏识入读东林书院,就算科举名落孙山也没关系,远在乡野照样能左右朝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