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莎莉极汁三明治

斯堪德·史密斯正在寻找他的福星恶童。这不是第一次了。有人可能会说，嗜血的独角兽怎么能弄丢呢。他们显然不认识凌云树堡中进入第三年训练期的骑手。这个夏天，英少生们的独角兽都变得莫名其妙，斯堪德觉得它们现在已经完全不受骑手的控制了。福星恶童也不例外。

这是假期的最后一天，训练马上就要再次开始了。斯堪德一手托着沙克尼家特制的鞍具，一手拎着缰绳，已经找了一上午。此刻，他在凌云树堡的山坡上一屁股坐下，沮丧地扯着草叶。福星恶童整个夏天都神出鬼没，斯堪德根本不知道该去哪儿找，而他们四人小队本来约好今天要去四极城共进午餐的。

这时，博比·布鲁纳骑着她的鹰怒呼啸而下，声势浩大，一副十足的驭风骑手的模样。她磨破的夹克袖子高高挽起，突变带来的瓦灰色羽毛从手腕一直蔓延到肘部。

鹰怒直奔斯堪德而去，博比迟疑了一下，似乎是没来得及让它减速。但斯堪德惊恐地爬起来时，看见博比的嘴角微微一撇，这说明她完全是故意的。

“你找到它了吗，驭魂宝宝？”博比也不管斯堪德已脸色煞白，大声问道。

斯堪德本想抱怨她危险骑行，但午餐时间快到了，饿肚子的博比可没有好脾气。

他转而叹了口气说：“没有，你们先去吧。”

“可是吃完饭咱们还要去找你姐姐呢，记得吧？约在银色要塞外面碰面。”博比松开缰绳，任由鹰怒抓住一只跑过的兔子。

听到兔子的骨头嘎吱作响，斯堪德皱了皱眉头。

博比没在意：“要是想去我发现的那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吃饭，那现在就得走。来不及啦！”

“我就不明白了，怎么就不能把它的名字告诉我们？”

“因为是个惊喜。”她转弯抹角地说。“呃……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会迟到了？”

米切尔·亨德森骑着红夜悦向他们飞来。红夜悦比起其他独角兽来更像恶魔，它的鬃毛、尾巴、四蹄连同眼睛都燃着明亮的火焰。但斯堪德的注意力不在这些上面，因为他的福星恶童正屁颠屁颠地跟在它的暴躁好友身边。

“你终于回来了！”斯堪德一把搂住了福星恶童黑亮的脖子，既生气，又松了口气。独角兽高兴得摇头晃脑，兽角下白色的驭魂头斑映着阳光，闪耀夺目。团聚的喜悦在他们的联结中掀起阵阵涟漪，只是斯堪德有些不快——他注意到福星恶童昨天还光洁锃亮的黑色皮毛此刻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它怎么脏兮兮的？”博比问道。鹰怒飞快地往旁边一闪——它有点洁癖。

“我不想插嘴，”米切尔阴阳怪气地说，“但难道就没人问问我好不好？”

不知为什么，米切尔身上的绿色夹克没了拉链，衣襟敞着，露出褐色的胸膛。

博比哼了一声。

“不准笑！我可警告你啊，罗伯塔！”

“怎么弄的？”斯堪德轻声问。

米切尔叹了口气，突变成缕缕火苗的头发翻腾着。“红夜悦弄的。它整个夏天都在四处放火。现在，我也是它的目标了。”

斯堪德皱起眉头：“但它不会伤害你，对吧？”现在，四人小队的四头独角兽的行为愈发混乱无序，可它们总不至于故意伤害自己的骑手吧？

“所以我把T恤脱了。”米切尔懊恼地说，“你以为我只是嫌热？”

“我……”斯堪德瞥见博比正咬着自己的手，以免笑出来，“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红夜悦先是烧焦了拉链周围的布料，所以夹克拉不上了，”米切尔气呼呼地说道，“然后它又烧了我的T恤，那件备用的没等我套头上就烧光了。我能通过联结感受到，它觉得这样很好玩。直到我上半身一丝不挂它才罢休！”

“但愿红夜悦下次别打他裤子的主意。”博比小声说道，斯堪德忍不住咧嘴直笑。

“你们俩嘀咕什么呢？”米切尔大声嚷嚷道。

博比连忙掩饰：“快走吧，要迟到了。弗洛把肯纳送回去就会到四极城跟咱们碰面。我还邀请了铁匠诗人。”

米切尔睁大了眼睛。“杰米也要去？完了。”他指指自己的夹克，毁掉的衣襟在风中扑棱着，火元素徽章一闪一闪地泛着光。

斯堪德有了个主意。“用福星恶童的缰绳捆上不就行了？”他把它递给米切尔，“至少能把你的夹克固定住呀。”

米切尔怀疑地看了看那条蓝色的缰绳，似乎意识到想要按时赴约，也没别的办法了。米切尔讨厌迟到。

“你可能就此开创新时尚。”博比调皮地打趣。

“哎呀，闭嘴吧你。”米切尔气哼哼地说着，把缰绳缠在腰上绑紧。

斯堪德骑上福星恶童，和大家一起冲下凌云树堡的山坡，向着四极城的商业主街飞去。他看到那些红色、蓝色、绿色和黄色的树屋一派欣欣向荣，心里特别高兴。之前的元素灾难和元素紊乱曾将它们摧毁，如今又修复如初了。而远处银色要塞的高塔银戟也再次显出冲天之势。

不过，离岛上也有很多建筑尚未修缮，六月发生的一切也仍旧让斯堪德心有余悸。夏至日，离岛差一点就覆灭于元素魔法的失衡，而这全拜银环社滥杀荒野独角兽所赐。斯堪德、博比、米切尔和弗洛，从开鸿骑手和荒野独角兽女王那里赢得了尸骨手杖，找到了拯救离岛的办法。可斯堪德面对的，是一场他无法想象的噩梦：他的姐姐肯纳和一头刚出壳的荒野独角兽彼此联结，这联结，竟是由他们的母亲——织魂人——强行织造出来的，一如她自己当年所为。

混沌司令卡扎马虽然大为忌惮，但也算公道。她允许肯纳留下，和斯堪德在一起，直到对这对不合法理的骑手和独角兽做出最终判决。

起初，斯堪德还很乐观，兴冲冲地给爸爸写信，告诉他肯纳留在凌云树堡了。可兴奋劲儿一过去，他就开始为纠缠在姐姐心脏上的那根伪造的联结而忧虑了。他开始关注肯纳那头命定的独角兽——它曾出现在他这个补魂者的梦境中，一身灰斑，独自矗立于极外野地。尼娜越是迟迟不做决定，斯堪德就越是渴望弄清：到底有没有办法，把那头灰斑独角兽还有原本属于肯纳的一切，都还给她。

“你绞尽脑汁地琢磨什么离奇的事儿呢？”博比问道，石灰色的鹰怒放慢速度，来到福星恶童旁边。

“你怎么知道的？”

“你脑门儿都凹进去了。”博比嚷嚷起来声音很大，但她对他人感受的关注是悄无声息的，尤其是斯堪德。

“我姐姐。”他简单地答道。他还不想透露为肯纳和她命定的独角兽重建联结的念头。他需要更多的信息。

“尼娜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博比突然发了火，“这么拖着，可一点儿也不像个驭风者。直接做决定不就行了！那些调查有什么用？难道织魂人还能躲在肯纳的鞍袋里？”

肯纳和她的荒野独角兽要在银环社大本营银色要塞接受测试。博比一开始就对此十分不满，每次听弗洛说银环社的新任社长雷克斯·曼宁比他爸爸多里安·曼宁好，就要大加嘲讽。

“其实一点儿也不难，不是吗？”博比最后抱怨说，“雷克斯他爸差点儿毁掉这个岛，还想以独角兽杀手的罪名把我们全抓起来！”

斯堪德也不愿意让肯纳待在银色要塞的盾墙之内。

作为银色独角兽和银骥骑手的社团，银环社是离岛上最强大的组织，他们和驭魂者是死对头，其竞争关系可以追溯到几个世纪之前。

“小堪，在银色要塞做测试是最安全的，”弗洛坚持说，“对肯纳和离岛上的其他人都是。荒野独角兽造成的伤害永远无法愈合，记得吗？”

现在，差不多一个月过去了，斯堪德很高兴地发现，弗洛是对的。银色要塞要求肯纳定时报到，倒没发生过什么不好的事。他们会问她和织魂人相处的始末，调查她那条织造出来的联结，让她尝试元素魔法。特勤不允许肯纳骑上那头荒野独角兽，只允许她用手掌抚摸它的脖子。到目前为止，她还没召唤过哪怕一丁点儿火星。

“你有没有想过，”肩并肩飞行的时候，博比问斯堪德，“肯纳和织魂人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都做了些什么。”她似乎有些犹豫，不像平时那么自信。

“肯纳告诉过我们，她和织魂人不怎么说话，织魂人一门心思地准备织造联结呢。”斯堪德生硬地说道，“我相信她。”

“我当然也相信她，可是……为什么艾瑞卡·艾弗哈特好不容易给女儿伪造了联结，却又把她扔在凌云树堡不管呢？这感觉不太像……织魂人会干的事呀。”

“是的，”斯堪德沉声说道，“确实不像。但我能肯定，肯纳已经把她知道的都说出来了。她现在明白织魂人有多邪恶了。她只是想留在凌云树堡，成为一名骑手——这一直是我们俩的梦想。”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联结的另一边是一头荒野独角兽，不是吗？

博比指了指：“这边走！”

三个好朋友拐个弯离开了商业街，钻进一片茂密的树林，枝杈上满是形形色色的餐厅。

杯盘琳琅，半空中飘荡着轻松的闲谈，香味勾人馋虫。经过离岛墨西哥玉米卷店时，斯堪德的肚子咕咕直叫，但还有比萨、咖喱、西班牙小吃、炸豆丸子、拉面、熏鸡、薄饼……也都叫他难以割舍。

高处的聊天声突然起了变化，闲适里多了几分敬畏。

“是凌云树堡的银骥骑手！”

“奥卢·沙克尼的女儿！”

“瞧那银色独角兽，闪闪发光哪！”

弗洛·沙克尼来了，银刃犹如一道银光，在街巷中穿梭着，迎向四人小队的其他成员。在离岛上，银色独角兽罕见而强大，因而银刃总能激起人们的好奇，然而弗洛很不喜欢这种惹人瞩目的感觉。

弗洛先望向斯堪德，冲他一笑，让他放心：“肯纳很好，好极了。我把她送到银色要塞时，雷斯克说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测试啦。”

斯堪德心里一下子充满了希望。也许银环社的新社长真的不一样？

弗洛看见米切尔腰上捆着福星恶童的缰绳，疑惑地扬起眉毛。斯堪德笑出了声：“待会儿再跟你讲。”

银刃跟在福星恶童后面，弗洛深吸一口气。“真香啊！我妈妈常说，签订条约后，离岛上的东西都好吃多了。”

斯堪德伏在福星恶童的翅膀上，浏览钉在树干上的菜单。他有点怯怯的。有很多菜品他都没尝过，倒不是因为他是本土生，而是因为他从小到大都没什么钱下馆子。

弗洛、米切尔和博比聊起了斯堪德没怎么听说过的美食，他用手指捋了捋福星恶童的鬃毛。黑色独角兽轻柔地低吼，肚腹抵着斯堪德的腿，微微震颤。新奇的食物一下子变得没那么重要了——福星恶童才不在乎那些玩意儿呢。

“哎哟，那不是铁匠诗人吗？”博比大声嚷嚷着。斯堪德连忙抬头。

“别那么叫我行吗！”杰米哀怨地说着，走近了四名骑手。

“很帅呀，杰米。”弗洛说。

铁匠的皮围裙不见了，口袋里那些叮当作响的工具也随之消失，锻铁淬钢的烟灰污渍都擦干净了，他甚至还穿了件领子板正的绿色衬衫。

“啊，是吗？多谢夸奖。”杰米心不在焉地说着，一只手拨了拨金棕色的头发，一棕一绿的眼睛望向米切尔。米切尔正要从红夜悦背上下来，慌得差点儿绊住。

“需要帮忙吗？”杰米问道，狡黠地一笑。

米切尔一松手，从泰廷家族特制的鞍座上滑下，重重地落在地上。“不、不用。我很好，我没事，我好极了。”他结结巴巴地说着，推推棕色眼镜，徒劳地整理着系不上的夹克。

杰米的目光扫过他腰上的那根蓝色缰绳。

米切尔的火焰头发又红又亮。

“呃，说来话长。都怪红夜悦，它——”

“到了！”博比大喊一声。他们来到了一家名叫莎莉极汁三明治的餐厅。博比兴高采烈地指了指树干上的菜单，弗洛和斯堪德却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米切尔恼火地说：“你该不会告诉我，你这顿大张旗鼓的午餐就是来小摊儿上吃三明治吧！为了赴宴有人可连上衣都没得穿了！”

“这可不是小摊儿，米切尔。莎莉极汁三明治乃绝妙佳肴。要是你愿意，完全可以把它当作高级餐厅啊！”博比满怀深情地盯着菜单。

“说句公道话，莎莉极汁三明治确实不错。”杰米说，“我经常来这儿。”

“好吧，吃三明治也没什么不好的。”米切尔立刻说道。

弗洛和斯堪德下来看了看菜单。

“你在开玩笑吗？”斯堪德已经笑出来了。

“博比，你怎么说服莎莉的？她竟然能同意？”弗洛显然担心这里面有什么猫腻，毕竟四人小队都知道博比的救急三明治是什么配方：黄油、奶酪、覆盆子果酱和马麦酱。

米切尔半张着嘴巴：“你这三明治吃了伤身体啊！”

“莎莉说这款可受欢迎了！”博比骄傲地说道，“快来！”她把鹰怒的缰绳套在专为骑手们准备的金属环上，一步三级地爬上梯子，招呼大家快点儿跟上。

树屋里，柜台后面站着一个女人，她系着彩虹色的围裙，一头黑色鬈发，面色红润，带着笑意。“哟，这不是特供三明治的原创大厨嘛。”她轻声说着，迎向四人小队。

“你好呀，莎莉！”博比踮着脚尖跳来跳去，兴奋得橄榄色的皮肤都泛起了红晕，“来五份救急三明治！”

“呃，博比，我其实想要带蛋黄酱的那个。”斯堪德赶快说道。

“我要烁火区的香辣鸡块。”米切尔说。

“给我一份鲜虾的吧……”弗洛有点心虚地说。

莎莉啧啧道：“真不识货呀，救急三明治可是畅销款。”

“应该不会有人点第二次吧？”米切尔低声对斯堪德说。

最后，只有杰米同意尝尝博比的这款三明治，条件是她以后不再叫他铁匠诗人。杰米在六月唱出了自己的真言之歌，但他仍然不愿意继承父母的衣钵，成为一名吟游诗人。

这家三明治餐厅显然很火爆。他们挤来挤去，碰见了鹰怒的甲胄师里斯。他咕哝着跟博比打了个招呼。里斯上了年纪，胡子花白，脾气不大好。他的经历和红夜悦的甲胄师差不多，曾为四位骑手打造过铠甲。不过与杰米不同，他们不屑于和英少生交朋友。

露台上只有一张空桌了。杰米冲着一群闹哄哄的食客挥挥手，便有个年轻女子走过来。她一头金发扎成马尾辫，手里还拿着三明治。

“这位是克拉拉，”他毕恭毕敬地介绍道，“她是司令独角兽的甲胄师。”

克拉拉却盯着米切尔。“这是怎么啦？”她指了指烧焦的夹克。

为了不让米切尔尴尬，杰米替他答道：“他是凌云树堡的英少生。”

“哦哦哦，第三年。你真该看看尼娜的闪电差，当年刚参加混沌联考时，叛逆得差点儿连铠甲都挂不上去。”

“所以这种行为是正常的？”米切尔不好意思地问。

“非常正常。”克拉拉安慰道。

“那独角兽时不时地闹失踪呢？”斯堪德小声问道。

“比较少见，但也不用发愁。”

“鹰怒一点儿变化都没有，”博比说，“它还是那么完美。”

“炫耀可不好啊，博比。”弗洛责备道。

“尼娜最近怎么样？”杰米有些担心。

“她每天都出去好几个小时，但我知道她不是去训练，因为她一直没穿铠甲。回来的时候闪电差筋疲力尽，尼娜也很沮丧。”

“她怎么了？”斯堪德问。他想到了肯纳，还有她悬而未决的未来。

“不知道。”克拉拉耸耸肩，装在围裙里的工具叮当作响。她转向弗洛：“你爸爸想跟她谈谈，但她一直躲着。”

弗洛的爸爸奥卢·沙克尼是离岛上最棒的鞍具师。跟斯堪德一样，尼娜的鞍具也是由沙克尼家族定制的。

“如果尼娜继续这样下去，那肯定没资格参加今年的混沌杯了。”克拉拉灰心丧气地说，“我们本来很有希望连赢三届。这可是史无前例的！”

斯堪德心里一沉。史上唯一一位差点儿连赢三届的司令是他的妈妈艾瑞卡·艾弗哈特。然而，她的独角兽彼岸血月在第三次比赛中惨遭杀害。艾瑞卡转而投向了荒野独角兽的阴暗面，成了织魂人。

“斯堪德，你没事吧？”其他人还在跟克拉拉聊着，弗洛轻声关切道，“你是不是在担心明天要开始的训练？米切尔说了，教官们肯定会给我们仔细讲解混沌联考的。”

“有一点儿。”他言不由衷。所有英少生都很想了解他们第三年将面临的挑战，尤其是混沌联考。就像第一年的训练选拔赛和第二年的比武锦标赛，第三年，他们也必须通过混沌联考的试炼，才能留在凌云树堡。据斯堪德在疾隼队的那些学长说，第三年的挑战会设置在四大区域，那些地方每年都在变，根本不可能提前做准备。

当然，这也拦不住米切尔，他整个夏天都在研究历届混沌联考。可当他从书本转向实际向若成生和步威生打听经验时，他们都不太愿意多谈。弗洛觉得他们可能是遭受了什么心灵创伤。博比则说他们是故意保密，防着未来混沌杯的竞争对手。而斯堪德压根儿就没把这些放在心上——他另有要研究、要琢磨的东西。

“我去跟克雷格聊两句。”斯堪德看见那位书店老板正穿过露台。

克雷格经营着混沌篇章书店，是驭魂者的朋友。当年，魂元素被判为“非法”，驭魂独角兽被处死，年长的驭魂骑手惨遭灭顶之灾，是克雷格从他们那里抢救收集了不少资料。他也是唯一一个知晓斯堪德心愿的人，那个不能宣之于口的愿望就是，为肯纳和她命定的独角兽重建联结。

他走近克雷格，回忆却突然浮现：肯纳出现在正自我毁灭的凌云树堡。他僵住了，仿佛再次听到她质问他为什么撒谎：关于他的结盟元素，关于他们的妈妈。他想解释，他其实是驭魂者当中的特例——补魂者，能利用梦境找到骑手命定的独角兽，并帮助他们建立联结。他想解释，他梦见了一头有灰色斑点的荒野独角兽，那是命运安排给她的。可不管怎么解释都太迟了。斯堪德想起肯纳疏远的神情，胃里一阵翻腾，他以为自己永远地失去了她。不过，斯堪德表达了深深的歉意，肯纳便告诉他，她极度渴望拥有一头独角兽，于是和银环社当时的社长多里安·曼宁偷偷离开了本土。后来为了逃离曼宁，她又被他们的妈妈骗了。所有的误会说开了，姐弟二人原谅了彼此。

“这里夹的什么玩意儿？”克雷格正在研究面包里淌出来的果酱和马麦酱，瞥见斯堪德在桌旁踟蹰，便向他发问。

这问题把斯堪德拉回了现实，他笑着说：“你肯定不想知道。”

“肯纳怎么样了？”克雷格和气地问道，招手让斯堪德坐下。

“又去银色要塞了。”斯堪德深吸一口气，“你有什么发现吗？”

克雷格摇摇头，头顶的发髻直晃。“到目前为止，我认识的驭魂者都对织造联结一无所知，更不用说怎么切断了。从没有人想过要切断联结——几个世纪了，杀死在辖独角兽一直都是犯罪。而杀死荒野独角兽会带来什么厄运，咱们已经知道了。”

有人发出犯恶心的呻吟声。

米切尔大笑着嚷嚷：“我可提醒过你啊！”

原来是杰米刚咬了一大口救急三明治。

“看来还是以后再试为妙。”克雷格机智地说着，起身准备离开，“我会继续寻找答案，可你也得想想打算在这条路上走多远。肯纳很爱那头荒野独角兽，对吧？”书店老板棕色的眼睛凝视着斯堪德。

“我知道，我……我还没决定要不要告诉她，”斯堪德犹犹豫豫地说，“这要看肯纳最后会怎么样。我必须保证她的安全。”

“安全未必等同于快乐，斯堪德，”克雷格提醒道，“你要记住。”

四人小队来到银桦大道尽头，等着和肯纳·史密斯碰面。他们待了不过几分钟，福星恶童就和红夜悦合伙点燃了鹰怒上方的一根树枝，气得它大声嘶鸣。它正忙着抖掉落在整齐鬃毛上的灰烬时，银色要塞的银盘盾阵掀开了一角。

一名骑手出现了，身后跟着一头荒野独角兽幼崽。

斯堪德盯着苍鹰之恨的眼睛，但对视只持续了几分钟，他就不禁眨了眨眼睛。九月的下午那么暖和，可他还是觉得不寒而栗。荒野独角兽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尽的幽暗和永恒的痛苦。苍鹰之恨注定永存于死亡之中，而斯堪德那内心强大、极富生命力的姐姐，与之形成了联结。

几个月过去，这头荒野独角兽幼崽已经长成了一匹马大小，和斯堪德还是初出生时的福星恶童差不多。但相似之处仅此而已。福星恶童的兽角和它黝黑闪亮的皮毛一样，是黑色的，而苍鹰之恨的兽角是透明的，如鬼似魅，蜜色的皮毛已经一块块地脱落，黯淡无光。

在凌云树堡训练了两年，福星恶童的肌肉紧实有力，翅膀丰满强劲。苍鹰之恨却瘦得能看清骨头——背部的脊骨凹凸不平，走动时五对细弱的肋骨上下起伏，抬起前腿，大腿骨就能戳出来。它翅膀上有些地方的羽毛都掉了，露出皮肤，像是大蝙蝠的翼膜，完全没有大型猛兽的模样。

苍鹰之恨本该永远流落荒野。它的联结是伪造的，不是命定的。它命中注定的骑手没能在十三岁那年的夏至日抵达离岛上的孵化场，而本来属于肯纳的那头灰斑独角兽，却还孤零零地游荡在极外野地。

肯纳冲着斯堪德笑了，斯堪德脑海中却浮现出阿加莎·艾弗哈特关于这条伪造联结的警告：看看伪造的联结把艾瑞卡变成什么样了……五种能量将你拉向五个方向……驾驭独角兽需要驾驭五种元素……

斯堪德一直梦想着肯纳能登上离岛，能和他一起成为混沌杯的骑手。但如果离岛认定她过于危险，不愿接纳她呢？要是凌云树堡将她驱逐出去，斯堪德该怎么办？

这念头让他惴惴不安，于是他又转向了那个尚未成形的计划：姐姐是有可能拥有另一种未来的。他决定今晚睡在福星恶童的马厩里，去梦里寻找姐姐的那头灰斑独角兽。他需要确认，肯纳命定的独角兽是安全的。

保险起见，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