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不止文静

冬奥夺冠时刻

我知道自己赢了。

分数出来那一刻,好多人冲上等分区拥抱我们。

所有人,包括各国运动员都在为我们振臂高呼、热烈庆祝。

场上声浪巨大,接连涌入我的耳朵,我的心脏一阵狂跳,浑身充满一种高亢的情绪、一股喷薄而出的力量。

在家门口的冬奥会[1]上,我们拿到了关键的第九金。这枚金牌我们势在必得,如今终于落袋为安。

这种感觉——自豪、幸福,甚至疯狂,异常强烈,让我有点儿想哭。

我听到有人在高喊我们的名字。

世界上没有比这更美妙的感觉了。

2022年北京冬奥会夺冠时刻

在大家的拥抱中,我再次晕了过去,这是两天内的第三回。老师们把我围在中间,拍我的脸,喊着:“醒醒,还没颁奖!”

我再次确认比分。

我和韩聪哥以239.88分位列第一,超过了俄罗斯运动员叶夫根尼娅·塔拉索娃(Evgenia Tarasova)、弗拉基米尔·莫罗佐夫(Vladimir Morozov)的239.25分和阿纳斯塔西娅·米希娜(Anastasia Mishina)、亚历山大·加利亚莫夫(Aleksandr Galliamov)的237.71分,成为北京冬奥会花样滑冰双人滑[2]冠军。这时,我的情绪稍稍冷静下来,清醒地回想了一遍这两天比赛的前前后后。

意外降临

2月18日,短节目比赛的号角就要在今天吹响。

短节目的成绩对于最终奖牌“成色”至关重要。所以在短节目比赛之前,我非常关注自己的身体和精神状态,不断调整直到最佳状态。

早上吃过饭,想动作,过节目;中午吃完饭,接着想动作,过节目;坐电梯、化妆时还是想动作,过节目……直到顺利到达赛场。一切流程本该像平时比赛一样。

结果还没到中午,空前大意外出现了。

2022年2月18日北京冬奥会短节目《碟中谍2》,图中有我被记者问起的那根呆毛(我说我故意留的)

我搭电梯去做核酸,正全神贯注备战想动作的时候,突然闯进来一个大声嚷嚷的陌生人,一下把我惊到了。回到房间准备赛前训练时,我的呼吸突然变得越来越急促,渐渐地四肢开始僵硬。

我马上发信息给康复师冬森哥,叙述刚才发生的事情:“……我现在感觉特别不舒服。”他和另一位队医立马来我屋敲门:“小隋,开门!”我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去回复他们:“哥,我动不了了,能到楼下借房卡吗?”同时,我用手指滑着屏幕联系队医程大夫。

两分钟不到的时间,但我感觉有两年那么长。我坐在化妆桌前身体动弹不得,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越来越黑,呼吸越来越重,头跟桌子都快要贴在一起了。

“救命啊!”我当时想。

“嘀”的一声,门开了,冬森哥和程大夫带着葡萄糖和血压计来了。

此刻,我的体感正在消失,身体越来越沉。我仿佛回到几个月前,因训练不慎摔倒造成脊椎损伤晕倒时的情景。

他俩把我抱到床上,我的手脚和关节肌肉冰凉,又满身都是冷汗。他们不停地搓,同时判断我的状态。我很绝望:“为什么会这样?”袁主任和赵教练来看我,问我:“感觉怎么样?”我咬着牙回答:“还行,可能赛前训练赶不上了,只能在房间做一些简单练习。”

平时最爱哭的我,这一次却没有哭。我知道,事情既然发生了,必须面对,关键时刻不能掉链子,要顶得住。

程大夫和冬森哥忙活半天,我的身体逐渐暖和起来。

我来到冰场时比预计时间晚一小时,简单活动后开始赛前冰上训练。

我头重脚轻,根本没法对抗来自对手的气场,还好没有裁判看训练。

时间一点点过去,比赛开始。当我站在赛场上,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我滑了今年最好的一场节目,酣畅淋漓,以微弱优势领先,也破了我们前几天刚刚刷新的世界纪录。

回到驻地,不需要盯住对手,我的精神瞬间放松。耳边响起了电梯上行的声音,启动的后着力让我一下子又失去意识。我背着滑冰包,手插在羽绒服兜里,腿一软,向电梯墙“咕咚”一下倒了下去。后来听大家说,袁主任掐着我人中,其他人掐着我虎口,把我唤醒后,4个人一块儿把我扶进屋。我恢复后,和往常一样治疗,卸妆,休息。

天很黑,夜很静,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我在小心谨慎地准备着。

决战前

2月19日,自由滑比赛当天。我们是最后一个上场,6分钟的赛前训练前,我看到队友彭彭(彭程)与金杨哥的比赛镜头,他们发挥得非常好,分数在最后一组运动员上场前排在第一。

我松了一口气,为他们开心。虽然我们没在一组,但我真正体会到了并肩作战的感觉,为国而战的心紧紧贴在一起。

我来不及分享这份开心,就得紧锣密鼓地回归本我、专注当下。

6分钟训练,我练得不错,然后回到房间休息。

等待三组俄罗斯对手比赛时,我头脑放空,脱下冰鞋放在眼前,开始简单跑跑跳跳,以保持身体的温度和神经反应的状态,目前为止一切正常。

接着,我们换好冰鞋,无意间看到两组俄罗斯运动员发挥完美,暂列前两名。我不由得深吸一口凉气,汗毛跟着竖立起来。

有一个声音突然在我脑海响起:“冬奥会跟别的比赛都不一样。”

我紧张了!

倒数第二组运动员上场,我们坐到门口闭目养神。编舞师张崴拿起一件衣服盖在我腿上。我尽可能专注于自己的比赛细节,但距离我们不到3米的门后,最后一组对手正在比赛,他们每一个动作的完成都伴随着热烈的掌声。

离他们节目结束还有1分钟,我们走向赛场大门。不到10分钟后,一切就要尘埃落定。我深吸一口气,教练把着我的腰,使劲儿晃了晃说:“绷住劲儿,没有问题。”

对手还有最后一个动作,我一直告诉自己不要看,但心里知道他们发挥完美。成绩出来,对手得到155分(我们今年还未达到过),分数排名暂列第一。

我感觉周身血液都要凝固了。

决战

我们上场了。

终于!

上场前,我不停地提醒自己:“今天只是我人生中的一天而已。”和往常一样,今天的一切细节和模式,我已经在过去的近20年里,重复磨炼过无数遍。

我很好,一切都很好。我要开心地享受在自己祖国举办的盛会,这是属于我们运动员的节日,玩得开心、滑得畅快就好。

4年前就听过的话一直紧紧攥住我的心:“冬奥会跟别的比赛都不一样。”

但是,此时此刻,我已经没有退路。

我紧张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走向韩聪哥。我们一起走过全国锦标赛[3]、大奖赛[4]、世锦赛[5]、四大洲锦标赛[6]……往常,我们都会给对方一个拥抱,但这次我拉起他的手,能感觉到他手指间有点儿凉。

我知道得说点儿什么,打破这个局面,就像我们必须打破对手暂时包揽前三的局面一样。我一反常态,对韩聪哥小声但特别有力量地说:“《忧愁河上的金桥》是我们拿到第一个世界冠军的节目,我觉得这次我们一定也会表现得非常好。每一次我们最后一个出场总会创造奇迹,这次一定也可以!”我们从紧握双手,再到紧紧拥抱,走向这决定最后结果的战场……

2022年2月19日北京冬奥会自由滑《忧愁河上的金桥》

赛场边,比完项目的队友们在给我们加油,全场观众高喊:“中国队加油!隋文静、韩聪加油!”

对手、队友、志愿者、裁判、教练、领导,甚至一面面庄严的国旗,都在盯着我们;观众席上的所有人,都在热切关注着这场比赛结果。

我边滑边用超级大的声音喊着:“干!干!干!”

我想:“到家门口了,谁也别想把这杆旗拔走,谁都别让着谁!”

喊完之后,我进入自己的zone,回到本我,专注比赛,感觉非常好。

当音乐响起那一刻,我仿佛跟世界融为一体,没有胜负,没有分数,甚至没有期待。这就是我久久痴迷的那种时刻,享受比赛,尽情地舞着、滑着、爱着……

4分钟很快过去,我滑得非常好。虽然并不完美,出现了一些小问题,但我立即调整过来。

我的心足够坚定,我要做这一场最好的自己。这一场,我滑得实在太畅快了,拼尽全力在场上飞舞。

音乐结束的那一瞬间,我是真的在拥抱世界。

其实,我们不是第一次拿金牌,然而,这一次的意义完全不同。这是我们职业生涯中最重要的一块金牌。

唯一有点儿遗憾的是,为了完成捻四[7],在比赛前我减重到70多斤,决赛的当天又赶上生理期,整个人看起来非常憔悴。赛前一天又因为摔倒碰伤了脸,粉都盖不住面部的淤青。

所以,在赛场上,我没有留下一个最好的样子。

但我觉得,那一刻的自己是最美的。

团队合影


[1] 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的简称,由国际奥林匹克委员会主办,是世界规模最大的冬季综合性运动会,1994年起与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相间举行,每四年举办一届。

[2] 花样滑冰双人滑比赛项目分为短节目和自由滑,每项比赛内容各进行1天,短节目在先。短节目评分包括规定动作分和表演分,自由滑评分包括技术水平分和表演分。

[3] 全国花样滑冰锦标赛的简称,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举办的花样滑冰赛事,每年举办一次。

[4] 国际滑联花样滑冰大奖赛的简称,为国际滑冰联盟(ISU)主办的世界顶级花样滑冰赛事之一,由6站分站赛和1站总决赛组成,分站赛分别由中国、加拿大、美国、法国、俄罗斯和日本6个国家滑冰协会承办。所有参赛运动员由各承办国轮流抽签选定参加其中1—2站比赛。6站分站赛后每单项积分前6名的选手进入总决赛。

[5] 世界花样滑冰锦标赛的简称,为国际滑冰联盟(ISU)主办的世界顶级花样滑冰赛事之一,各成员国(或地区)的业余运动员参加的花样滑冰比赛,每年举办一次。比赛项目的第一名享有该年度“世界冠军”的头衔。

[6] 四大洲花样滑冰锦标赛的简称,为国际滑冰联盟(ISU)主办的世界顶级花样滑冰赛事之一,与冬季奥林匹克运动会、世界花样滑冰锦标赛、花样滑冰欧洲锦标赛平级,每年举办一次。“四大洲”分别是美洲、亚洲、非洲、大洋洲。

[7] 捻转四周的简称,指男运动员把女运动员向上抛起后再接住,要求女运动员在空中完成转体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