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炎炎七月,至晚间倒也凉风习习。
风不时掠过,吹的车帘起伏晃动。
“卖巧果,刚出笼,热气腾腾的新鲜巧果。”
“卖河灯,新竹编制的莲花灯喽。”
今日是七月初七,‘乞巧’佳节,横贯洪都县东西近一里永安大街上商铺林立,灯火辉煌。
县内各家各户平日深居内宅的碧玉女郎们,趁佳节迈出二门,三二成群,裹着素纱穿梭于坊市之间,不时发出一阵悦耳的银铃笑声。
街上小贩吆喝不断,面带殷勤招揽往来客眷,叫卖之声被风裹着钻入马车内。
王陵掀开车帘,抬起头,仰望划破夜空的璀璨星河,听得耳畔中摊贩的阵阵吆喝,思绪不由越飘越远......
上一世,每逢‘七夕’佳节,他也曾同这些小贩一般,一大早招呼店里的伙计郑几大笼热腾腾巧果,提前采买各种红结,花灯之类的小玩样儿,在店门口撑起小摊子叫卖。
至今他也没想通,他是存在于怎样的心思,竟乐此不疲坚持了几十年。
可能,每到这一日,搬着小凳子靠在店门前,享受平日不曾出现女子们叽叽喳喳,穿花蝴蝶一般的活泼身姿,才是他能坚持数十年的最大动力吧!
想及于此,王陵不禁晒然一笑,重新合上厚厚车窗帘,隔断街上喧闹的人声。
车轮滚滚,沿着凹凸不平的青石大道继续前行……
楚弦馆位于永安大街正中央的金水湖畔,乃是一座占地近半亩,高三层的综合娱乐场所。
不仅消费水平县内首屈一指,装饰的也十分大气!
飞檐斗拱,廊桥通幽,彩旗高盏,红笼如流。
从正门十二级白玉下永安大街抬头,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正门顶部悬挂一青边蓝底匾额。
匾额龙凤凤舞,书写三个烫金大字;‘楚弦馆’。
正门两侧,垂挂两幅黑字对联;
“闻香宜下马,愿醉且登楼。”
楼前人来人往,但进入者却是寥寥。
门口白玉阶两侧,停了一溜车马,黑衣灰服的小厮奴仆,三五成群在车前等候。
“这位公子,楚弦馆到了!”
当王陵乘坐的马车,也稳稳停在楚弦馆大门正对面街旁时,车夫适时发出提醒。
王陵闻言,遂正正神色,跳下车来。
他这边刚与车夫交割完车钱,抬头,便见路对面一年轻士子越过大街,朝自己这边小步跑来。
定睛一看,不是今日刚见过的赵赤岭又是谁,遂含笑站在原处。
“王兄!”
“赵贤弟。”
人及近前,二人互相作揖行礼不提。
彼此打过招呼后,那赵赤岭抬头指着对面灯火通明的楼馆,打先说道;
“此间楼内刚挑灯,为时尚早。刚才,县尊大人派人来传话说,王先生还要一个时辰后才到,让我等先上三楼等候。”
王陵顺着对方指示,望了眼楚弦馆门口空荡荡的台阶。
按理说,王右勃如此天下名士亲临,加之县尊大人亲自陪同,本届士子应该翘首在门口迎接才是。
此时,楚弦馆门前冷落,原是提前接到县尊通知,聚集在顶楼。
“县尊吩咐,岂有不尊?贤弟请。”
王陵侧身让开半步。
“王兄请!”
二人谦让一番,最终彼此哈哈一笑,联怏踏入楚弦馆,奔三楼而去。
登上旋转楼梯,二人拾阶而上,行至三棱,正对楼梯口,有一扇巨大八角屏风。
赵赤岭引着王陵绕过屏风,王陵眼前景物一变。
眼前出现一供案,供案上青烟袅袅,其上墙面悬挂着副《天帝像》。
勿需提醒,王陵自顾自开始整理衣冠,素手净面。
走上前,从桌上捻起三株清香点燃,对着供案后方的天帝像,面带虔诚对着天帝像拜了三拜。
随后,让开位置。
待赵赤岭也焚香祭拜完毕后,二人方挑开一侧垂落珠帘,进入三楼会客厅内。
三楼客厅中,不似下方一楼大厅,二楼包厢那般嘈杂。
进来后,只见提前到的考生们都安安静静坐在自己位置上品茶,沉思。
便是偶有交谈者,也是和旁边相识同伴,低声窃语。
整个大厅呈长方形,分为内外两厅,中间隔着一道纱幔。
外厅左右两侧每隔一段距离摆放一张小桌,一个蒲团,上面摆放水果,茶酒不等。
通道中央,一尊三尺见方的鼎尊冒着丝丝白烟,好闻的味道钻入王陵鼻腔,让人精神瞬间放松。
显然,里面燃烧的是什么不知名熏香,有提神醒脑的功效。
王陵随意扫了一眼小桌后方端坐的众人,暗道;“这等排座次,分高低的规矩,果然哪个世界都是一样的。”
只见,离纱幔近的人,大多都是县里几家豪族子弟;中间的,则是县里几个豪富之家;最末尾,靠近门口角落的,都是本县一些贫寒子弟。
根本不用仔细看,只瞄一眼,便给人一种人以类聚,阶级分明之感。
想想,也难怪!
大晋科举规则虽说也给了这些贫寒子弟翻身之机,但只‘气运’要求一项,任你再才华横溢,这座大山也不可逾越。
反倒是前边的豪族子弟。
便是文章差些,有家族气运支持,只要能上榜,前途基本便定了。
一方注定前途光明,一方注定道路暗淡,举办宴会的县尊大人如此安排,也不奇怪。
到底王右勃乃天下名士!
离他近负责吹捧的,他提携看好的,若连考取功名的希望都渺茫,这场宴会举办的意义何在?
“王兄,您的座位在那里。”
王陵这边刚走到靠前位置,一张相连空桌准备坐下。
不料,跟他一起的赵赤岭却拉拉他的衣角。指着最前方,靠右位置一张明显比其他人高的多,且配有靠椅位置向他示意说道。
他此言一出,附近几名正在地谈的豪族子弟顿时脸色一变,抬头阴晴不定朝这边看过来。
隔着纱幔,王陵隐约看到内厅摆放着一张方桌,想是主位。大晋以左为尊,那么,外厅第一排靠左位置定是县尊大人的陪位了。
坐在县尊大人对面,对于他一介连秀才功名都没有的人来说,相当不妥。
且,这一下,在场中数十名学子中间,就成了众矢之的。
‘王陵脸色快速变了数变,猛然露笑,指着身下座位道;“还是坐这里,还有些事情向赵贤弟请教呢!”
话没说完,旁边的赵赤岭已经起身走来,推着他朝上首走去。
边走,这厮口中还不停嚷嚷道;“有何事我等以后再说,不急于一时。王兄乃是王大家同族子侄,此位置乃是县尊大人特意安排的陪位。
你不坐,我等众人又如何坐的?
若再托辞,岂不是枉费了县尊大人的美意?”
厅内很安静,赵赤岭的一番话声音虽不大,在场的所有人却都听得一清二楚。
瞬间,惊诧,恍然,嫉妒,羡慕等,各种目光纷纷落到王陵身上。
当王陵苦笑着,被赵赤岭按在最前方靠右位置坐好后,一瞬间,厅内站起十余人,均面带微笑朝他这边聚拢过来。
便是末尾,也有数名寒门子弟心有异动,想上去打个面熟。
但一看聚拢过去的都是一水儿的锦衣华服,彩锻绫罗之人,再瞧瞧自己身上的粗布寒衣,顿时便没了起身的勇气。
这边,王陵正堆着笑脸和一众同窗寒暄时,一位同样身着青色儒衫的少年的出现,顿时引起了他的全部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