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公士竹

蜿蜒的乡道旁稀稀落落绽放着几株小花，清风拂来，那细细的秆子左右摇晃，花瓣散落几片，兜兜转转飘入泥土里，泛着微香，两匹黑色骏马疾驰而过。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您方才气势逼人，我像是遇见了杀人无数的将军一般！”

“那掷木片的手法真是令人瞠目结舌，厉害厉害。”

“为何那伙人听闻您的姓氏便落荒而逃呐？我也想让曾经欺侮过阿娘的坏人跪下道歉。”

一路上，竹不时摸摸胯下宝马油光发亮的鬃毛，不时扭头询问蒙恬，满脸崇拜！

能有几个少年郎能抵挡飞叶伤人的好手段，能有几个少年郎不爱策马奔腾，感受狂风刮在脸颊上的轻微刺痛感呢。

鲜衣怒马少年时！

扶苏无奈笑笑，看向竹，感慨无比。

少年的想法总是很单纯，快乐、开心，阿娘不受欺负便好。

何时，这天下的少年少女能过上这般日子呢？

半个时辰后，三人来到了上郡治所，肤施县。

竹仰头看向这座城池，满眼新奇。

上郡作为三十万大军的驻扎之处，大秦边防要塞，重要性不言而喻。

肤施作为其治所，自然雄浑巍峨，大气磅礴。

城墙高十丈有余，一人宽的河道绕城而过，便是护城河了。

“走咯，进城见世面咯！”三人下马，竹小脸通红，雀跃地嚷嚷着。

一旁，蒙恬正简要汇报那死者的具体情况。

乡啬夫告知蒙恬，这壮年妇人早前嫁给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平日生活和睦，新婚一年便有了身孕。

恰逢国家连年征战，孩子还未降世，丈夫便匆忙上了战场，这一去再也没有回来过。

遗腹子出生后，妇人边盼着男人归家，边拉扯孩子长大。

谁曾想，一场秋雨落下，孩子竟然暴病夭折了。

孩子亡故后，妇人每日便站在家门口，痴痴地望着丈夫离去的方向。

“想必是，那妇人看见贼寇闯进邻居家中行窃，不慎被发现，才遭此毒手罢。”扶苏心中揣测道。

三人走进肤施城后，直奔南边的官署而去，杀人犯必须尽早归案。

“二三子，请问刑狱在什么方向？”竹看到一群跑跑闹闹的孩童，伸手一探，拦住其中个子稍微高些的一个，弯下腰来询问道。

“喏，在那边。”小孩挠挠脑门，遥指南边一处青瓦建筑。

“多谢！”

在来的路上，竹已经打听清楚，他能够获得的大致奖励。

秦律规定，有人抓获了逃亡的盗贼，而被捕获的盗贼身上携带有钱财，这些钱财就归捕获者所有。

相当于官府鼓励见义勇为，如若视而不见，反而还会受到惩罚。

而杀人者罪孽深重，奖励则更为丰厚，最次也是赐田一顷、爵一级，基本等同于战场上斩首一级的功勋了。

如果罪犯还有前科，准备拿麻袋装钱罢！

正所谓，民不聊生，水旱靡时，盗贼滋炽。

可见，大秦基层政府强力打击对象，便是这扰乱百姓生活、滋生不稳定因素的盗贼了。

蒙恬上前叩门，唤来小吏，表明来意。三人一起走进官署。

扶苏发现，秦朝的刑狱官署和大明差距颇大。

干净的院子里没有多余物件摆放，更没有供蒙冤之人敲击的大鼓。

内里也只简单几张长案，摆着一卷卷空白竹简和若干刻刀。

扶苏扫了一眼，有一部分竹简上刻有《为吏之道》，与他在军营看到的版本一模一样。

“上吏稍候，小的这便去请狱掾前来断案。”

这是一桩命案，谁也耽搁不起！

片刻后，一位中年人走出，他满头乌发，束一只洁白板冠，方脸，眉宇间带有几分毅重，走起路来小步快行，虽不慌不忙，却也没有拖沓之意。

有干吏之风！

扶苏蒙恬不约而同暗自称赞。

“可是你等告奸？”狱掾面色严肃，沉声询问道。

扶苏冲竹点点头。

“上吏，我住这肤施县明月乡上弦里，此乃验传。”

“今日，我在树林间掏鸟窝，偶然发现左侧这位年轻些的君子正与歹徒搏斗。身为秦人，见义勇为当属不可推卸的义务，我二人合力将其拿下。”

“而右侧这位蒙君则在农户家中发现尸体，我们便怀疑是这贼人所为！”

跪坐于下方的两名狱吏对视一眼，快速记下竹的证言后向狱掾点头示意。

“你为何与其打斗，如何判断他是不法之徒！”狱掾很快抓住重点，质询扶苏道。

“我等本欲进城采买城外大营日常所需物品，途中偶然发现这贼人身披布甲，鬼鬼祟祟从农户家中溜出，一时心中生疑，便斗胆肯定此乃盗贼。只是不知，这贼人竟然如此胆大，强闯家宅，奸污妇女后杀之。”扶苏慢条斯理讲述道。

“堂下大汉，你可认罪？”狱掾命人掏出他口中竹叶，撒了些凉水。

“咳咳咳，知罪知罪，快把我收入刑狱之中罢，这三人太凶残！”大汉的脑袋如捣蒜般快速点着。

自打被擒住，他便滴水未进，先是被扶苏砍伤，后又被竹拖行数十步，还在马背上颠簸半个时辰有余，竟还没断气，真是祸害遗千年！

“既如此，本吏便依秦律治你之罪！具五刑！先押入刑狱，待狱吏前往上弦里察明尸体，一切无误后方可执行。”

秦朝的刑法种类繁多，光是死刑便有车裂、枭首、弃市、具五刑等等。

用在这等恶人身上，倒也异常合适！

“唯！”两旁负责记录的小吏将爰书递给狱掾后，便押走罪犯。

爰书则是记录断案全过程的文书，类似后世警察破案形成检举笔录、讯问笔录、现场勘验笔录等文件。

同样，嫌疑人认罪后，也需要表示“本人知悉并认可如下内容”。

“赏罚赏罚，罪人已罚，该论功行赏了！”竹满眼期待。

依秦律，三人共同擒拿杀人之徒，皆为有功，只是功劳大小，则需一同商量，划分主次。

蒙恬迈步向前：“我等均为军中之人，以护佑疆土、保境安民为己任，不必领赏。”

扶苏随之点点头。

狱掾见罢便看向竹：“既然两位勇士自行放弃，这功劳便都归于你。”

最终，黔首竹满脸傻笑离开官署，腰间挂满了半两钱。

竹，赐爵一级，赏万钱！

“以后你便是公士竹啦！”扶苏蒙恬微微欠身致意。

“见过上吏！”公士竹正有模有样地学着，不曾想五脏庙开始抗议！

“咕噜——”竹腼腆一笑，揉捏空无一物的肚子，看向扶苏。

“走，公士竹请两位大恩人用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