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捕盗

天色灰蒙蒙,几团晦暗的云朵慢慢挪向太阳,将之遮挡,只有些许阳光刺破云层,偷偷洒下来。

因多年习武,加之在军中磨砺,蒙恬的手掌布满了老茧,又硬又厚的茧皮磨娑着腰间的剑柄,他弯下腰来,慢慢地向眼前低矮房屋走去。

扶苏手紧拉缰绳,翻身跃上马背,两腿一夹,向贼人消失的方向奔去。

“咚咚咚——”

蒙恬掌握成拳,轻轻叩击破烂不堪的木门。

无人应答……

“嘭——“

蒙恬右手拔出长剑,左手用力推开木门,只见一名壮年女子趴在屋内硬邦邦的木床上,已然死亡。

短衣和裙各一件,短衣被解开,裙裾则有暴力撕裂的痕迹。女子背部被刃砍伤,衣背与衣襟染满了鲜血,血液正慢慢渗入身下木床。

死亡不多时!

环顾四周,尸体南侧散落有一双草鞋,一只距离尸体五六步,另一只十步左右。蒙恬将鞋子给尸体套上,不大不小恰好合适,没有发现凶手遗留的其他痕迹。

走出门外,蒙恬关上木门,看向不远处一户人家,心下已有了打算。

另一边,扶苏骑马追赶几百步之后,便被一片竹林拦住去路。

那贼子狼奔豕突钻进林子里。

扶苏只得将缰绳系在粗壮的竹子旁,蹲下身来,盯着林间留下的脚印。

好在泥土湿润,脚印比较清晰。

耐心循着足迹追踪数十步,戛然而止。

人呢?

扶苏连转了好几圈,手掌虚握剑柄,戒备地看向四周。

“纳命来!”

头顶上方传来大吼,一柄锈迹斑斑的长刀携着无与伦比的气势砍向扶苏左肩。

扶苏只得立马侧身后退,下意识拔剑直刺。

定睛一看,那大汉身长八尺有余,马脸上长满横肉,没有一丝须发,身上还披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两片布甲。

望之不似良人!

“你是何人,不战不戍,为何着甲?”扶苏大声喝道。

“嘿嘿!小白脸,就凭你这柔弱身板也敢来追乃公?看刀!”

说罢,大汉便冲向扶苏,扬起手中长刀径直劈来。

扶苏紧握手中剑奋力架住长刀,悄然将重心转移至右脚,猛地抬起左脚,瞄准胸口,就是一记窝心脚。

大汉见躲无可躲,只好屏住呼吸、绷紧胸口,强行接下,踉踉跄跄后退几步。

扶苏暗暗踮脚,本就是刚下病榻,身子虚弱,加之策马索敌,颠簸异常,左脚被反震,已有些许吃不消。

似乎看出扶苏色厉内荏,大汉摸了摸光秃秃的后脑勺,狞笑道:

“哈哈哈,乃公就是乃公,还不下跪求饶?指不定心情好,放你一马。”

“做梦!髡刑都不能让你长点记性?”扶苏盯着大汉锃亮的大光头,立马反唇相讥。

古人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也,孝之始也。

秦人触犯刑律,有一条耻辱刑便是剃光犯人的头发和胡须,让其被世人讥笑。

“哼,牙尖嘴利!”大汉被戳到痛处,一时气急,再次举刀。

扶苏暗自思索,这大汉看起来实力不俗,还不知有无其他同伙,我一人在此恐凶多吉少,只得且战且退,拖到蒙恬前来助阵方能拿下。

正当扶苏筹谋退敌之策时,一声清亮的暴喝出现。

“嗖——我来助你!”

“哎哟!”

从大汉身后飞来一个鸡蛋大小的石子儿,直直地打中他的后脑勺。

“谁!给乃公滚出来!”大汉捂着脑瓜转过身去,大声咒骂道。

扶苏一时拿不定主意,犹豫片刻,又是一颗小石子击中大汉的左眼。

大汉吃痛,只得捂住眼睛,大声吼叫。

“这位君子!快抓住他!”清脆的提醒中带着些许焦急。

扶苏欺身而上,使出全身力气斩击大汉小腿。

“噗——”

剑身没入小腿三四指,大汉也应声倒下。

“接住绳子!”

不远处,少年郎挺直起单薄身子,抛来一卷草绳。

两人三下五除二便将这大汉捆成了个大粽子。

“咱们扭送他去见官!”少年两眼放光,盯着正在像毛毛虫般蠕动的马脸大汉。

“你这滑头,竟敢偷袭乃公,日后定要将你活剥生吃了!”

竹扭头比了个鬼脸,抡起拳头捶打大汉腹部,随即从地上抓起一大把竹叶塞进他嘴里。

“闭嘴罢,这么聒噪!”

“你叫什么名字?”扶苏对于把小毛贼送进官府这件事不可置否,反而先询问少年的情况。

这少年个子不高,大抵六尺有余,看上去十四五岁。头上发髻裹着个黑色麻布,麻衣打着几个不大不小的补丁,脚踩粗布麻鞋,倒是没有破洞。

虽不是什么贵重的绫罗绸缎,但也清清爽爽。

扶苏对这小子刚才展示的投石本领很感兴趣,不由得好奇。

“我叫竹!不更大人,咱们先把这可疑之人送监罢,且走且聊。”

少年嘿嘿一笑,露出满口白牙。

扶苏听罢,能感受到少年十分急切,便答应下来。

“为何知晓我的爵位是不更?”

“刚才你那投石之法异常精准,可有人传授于你?”

“如此急迫将之送官,这贼人往日可与你有旧怨?”

“这么个大块头,我可不帮你扛。”

这是朱标重生为扶苏后第一个接触的普通人,实在是好奇得紧!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行万里路不如阅人无数!

扶苏拒绝帮忙令竹脸色一苦,毕竟人才十来岁,如何才能独自扛得起这上百斤的大汉。

竹先向扶苏借来长剑,胡乱挥舞一顿,大汗淋漓地砍下十来根碗口粗细的竹子,一根接一根,整齐地放在贼寇脑袋前方。

只见那少年郎深吸一口气,单手拽着绳索末端。

“恩人,走诶!”

一个是翩翩公子漫步前行,一个是清秀少年深一脚浅一脚,后方拖着个面相凶恶的大汉。

这场面真叫人忍俊不禁。

……

原来这少年家住附近上弦里,排行老二,三岁时父亲便重病身亡。

哥哥战死于十五年前的惨烈大战中,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平日里给膏腴之家放牛喂马,日子一天天过,竹也慢慢长大。

平日没有什么逗猫抓狗的爱好,唯独酷爱打鸟,一手娴熟的投石术便是这般练成。

始皇帝二十二年,嬴政派遣骁将李信伐楚,先攻平舆,楚人大败,又攻鄢郢,大破之。

可挥师城父之时,楚将项燕以逸待劳,乘秦军轻敌不备,衔尾追杀三天三夜。

这场毁天灭地的战争中,李信大败而归,秦军战死七个都尉,损兵十余万,少年将军屡战屡胜的骄傲被彻底击碎。

想来竹的哥哥便牺牲在楚人手中吧!

善为国者,爱民如父母之爱子、兄之爱弟,

闻其饥寒为之哀,见其劳苦为之悲。

可统一六国的雄心既已绽放,绞杀东方余孽的念头一旦升起,战争怪兽便会吞噬所有。

所谓大秦帝国,又存世几年呢?

只能一步步走向轰然倒塌的命运。

而我扶苏,能成为挽大厦之将倾的人吗?

正值扶苏胡思乱想之际,二人也慢慢走出竹林,回到初时拴马的的地方。

“你是何人?敢动我的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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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信攻平(舆)与,蒙恬攻寝,大破荆军。信又攻鄢郢,破之,於是引兵而西,与蒙恬会城父。荆人因随之,三日三夜不顿舍,大破李信军,入两壁,杀七都尉,秦军走。

——太史公司马迁《史记·白起王翦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