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虞京都，幽暗死牢。
季缘缓缓掀开涩痛的眼帘，映入瞳孔的是冰冷的石砌墙壁，潮湿而幽暗，唯有一缕月华透过狭小的墙洞洒落。
周遭充斥着不知名的鼾声，伴随着痛苦的呻吟，交错起伏。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腐之气，令人作呕。
季缘一时愣神。
这是哪里？
难不成我已经死了吗？
突然，记忆如潮水般涌现，如同一帧帧画面从他脑海中疾速掠过。
季缘，大虞国御史大夫季臣长子。
因老皇帝晚年沉迷修仙问道，忽略国事，劳民伤财，更使朝堂之上乌云密布。
诸多奸臣趁机崛起，成为皇帝眼前的宠儿，季臣性格刚直，不惜冒死进谏，企图唤醒迷途的圣心。
谁料老皇帝已深陷魔障，竟听信奸臣谗言，将季臣与其一同觐见的官员斩于宫门前。
季缘作为季臣之后，亦被囚禁于天牢，永无再见天日之望。
“原来是穿越了…”季缘嘴角浮起一抹苦涩的笑容。
“不过相比上世，还活着已然是幸事！”
上世他遭遇车祸，双手被碾断，还被截掉了一条腿，整天都活在床上，与死了无异。
如今上天重新赐给了他一次机会，虽命运多舛，但毕竟胜过生不如死。
只是，不知道还有没有重见天日的那天…
“仙家…妖魔…”
他从前身十九年来的记忆中，找到了些许不同寻常的东西。
这个世界，似乎与他记忆中的古代并不同。
这个世界，是诡谲的，有修仙者，有妖邪…
这并不是传说，在大虞境内，曾就有过妖魔作乱以及修仙者的踪迹，甚至还有人发现过修仙者坐化的洞府！
老皇帝的长生修道念头，也是因此而生。
只不过，当今朝野上下都知道，老皇帝圣体衰老，气血空虚，谈论寻仙问道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如今只有在天牢之中好好活着，才能想办法出去！”
季缘宁静心神，整理紊乱思绪之后，便闭上双眼，安然入睡，修生养息。
天牢幽暗，不知外界之时，每逢狱卒依例施行晨间巡查，便标志着已经是第二天了。
再次醒来，是被狱内的嘈杂声吵醒的。
“开饭了，开饭了。”
狱卒轻轻摇曳着手中的粥桶，用不大的木勺将桶内的白粥舀在牢门前的破碗中。
“官爷，能不能多打一点，这点不够吃啊。”
季缘对门是头发蓬乱、颜面污垢的老者，他正扒着囚门，目光热切地期盼着。
“去你的老疯子，就这么点吃的，爱吃你就吃，不爱吃拉倒。”
狱卒破骂一声，提着木桶朝着下一位走去。
“哼，道爷我告诉你，助人成仙可是大功德一件，你若助我成仙，道爷择日飞升，自然不会忘了你的好处，但若是像你这般，待到他日…哼哼…”
老疯子嘴上不依不挠，但动作还挺利索，端起粥碗，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生怕那狱卒过来给抢了。
不过狱卒压根就没把老疯子当一回事，继续为下一位囚犯打粥。
这老疯子的疯癫行为，他早已经习惯了。
说起来一开始他还有些可怜这老头，六七十岁了还被送进牢狱，也不知是犯了什么事儿，老了还要受此灾苦，只不过时间久了，他见识了老疯子的疯癫，那一丝怜悯也消失不见了。
在季缘的斜对面，是一位中年儒士，这人他倒还认识，名为肖林，是季臣的旧部。
因为季臣的缘故，和季缘一并入了天牢。
当肖林看见碗碟中的稀粥，脸色顿时铁青，嘴唇蠕动了半晌，最终还是默默的抬起了粥碗。
不一会，狱卒来到季缘牢房前舀着粥，见其一副贵公子模样，随口道：“和肖宗正一起进来的？”
他口中的肖宗正，正是肖林。
季缘点了点头。
“以前没见过你，叫啥名字？”
狱卒随口问道，之前他请辞回家，忙于成亲，对于牢内许多新添的囚犯，并不认识。
“季缘。”季缘随口答道。
狱卒一听是姓季，微微皱了皱眉。
之前他就听说季御史家出了大事，家里老老少少死的死，跑的跑，整个京城都闹翻天了。
季御史素以清廉著称，京都之民尽人皆知其为一朝贤臣，老皇帝沉溺于求仙问道，荒废了朝堂政事。
唯有季御史敢于挺身而出，多次犯颜直柬，没想到这次竟是丢了性命。
是在可叹可惜！
“季御史的家眷？”狱卒问道。
季缘没回话。
狱卒心中一叹。
他不过天子脚下一小卒，自然是不敢乱议朝政，只得心中暗暗为季臣感到惋惜。
顺手多舀了两勺粥：“吃吧吃吧，都这样了，也就只能多吃些饭，好好活着吧，兴许还有熬到大赦的一天。”
狱卒渐渐地走远了。
季缘看着狱卒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端起碗碟，将稀粥喝尽了。
见狱卒消失不见，对门的老疯子也不知道从哪儿来了几分气力，冷笑道：“那皇帝我看真是得了疯魔病了，一把年纪还妄图染指仙家大道！不似道爷我，得仙人造化，不日飞升！”
有犯人嗤笑：“老疯子，你又在做梦了。”
“你懂个屁！我看你与那皇帝一般，都是一凡夫俗子，岂能理解仙道之高妙，只得窥人于表面！实在是俗不可耐！俗不可耐！”老疯子涨红脸破骂一句。
老头污言秽语痛骂了半天，口干舌燥，靠在墙上歇息。
忽而一抬头，对上了季缘漆黑的眸子。
他咧嘴一笑：“小子，你想不想成仙？”
“你小子是叫季缘吧？老道初见你时，就看出来你和这帮凡夫俗子不同，是个有灵气的，不若跟在老道身后做一童子，待到老道我择日成仙，便许你一仙位，你看如何？”
季缘盯着老疯子，心中突然一动问道：“老疯子，你真会修仙？”
“当然！”
老头一脸颓相，唯有谈起仙玄之事才神采奕奕：“不出十天半月，我就能修成仙法，得道飞升！从此逍遥快活，整日与仙姬美酒为伴……”
“老疯子，那你说说，修仙是如何修得？”
季缘还未开口，一旁的牢房里就大声问道。
老疯子当即得意一笑：“仙人入道，需修天地……”
忽然，他眼珠滴溜溜一转，闭上了嘴巴，警惕的扫了一眼众人。
“老道差点就着了你们的道了，想偷学我的仙法，门都没有，待到他日我飞升仙界，再让尔等瞧瞧什么叫仙法！”
老疯子疯疯癫疯自言自语了半天，兴许是累了，坐在草席上发呆，眼神忽而清澈忽而混浊，静得像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