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90年代的忧伤

J市的XX厂,是那个年代三线建设的产物。

很多沿海地区的高级知识分子,全国各地的有志青年,还有一些热血澎湃的知识青年,都在那个时候来到了这儿,从无到有地建设起了这个巨大的,犹如一座小型城市的工厂。

然后,他们在挥洒自己青春与汗水的同时,也将自己的人生扎根在了此处。

谈恋爱,结婚,生子,培养孩子长大,张罗孩子工作与婚事,看着孩子结婚生子,然后帮着孩子带他们的孩子。

几代人,就这样艰苦而平实地在这里落地生根,将这里建设成了自己的家。

年岁好的时候,厂里的福利待遇那可是真好。

各种内地群众很难吃到的海鲜,厂里敞开了供应,什么鱿鱼、墨鱼、鲳鱼,金枪鱼甚至海参都偶尔会有一些。

各种蔬菜瓜果,逢年过节了,就会大包大包地发放,让职工干部们能够吃得开心,喝得舒心。

夏天,还有厂里的冰糕厂自己生产的各式冰糕、雪糕和大瓶子汽水,职工都会下发冰糕券,自由地兑换购买。

过年了,还会发年货,腊肉香肠鸡蛋米面油,那日子可过得真比旁边的J市原住民好上太多太多。

所以当年的本地居民,那都是削尖了脑袋地想要在厂子里获得一份工作,在他们看来,这就是国家给的铁饭碗,又高尚又富裕,哪家哪户有个子弟在厂子里工作,在亲戚朋友的面前那都是非常有面子的事。

更别提谈恋爱找对象了,说起自己是厂里的正式工,那人家都会高看你一眼,平日里那挑剔的眼光在看到厂子里的姑娘小伙子时,也都会稍稍地放宽一点标准要求。

毕竟谁要是真和厂子里的人结了婚,那可就算是吃上了国家饭了呢。

这样的繁荣,一直持续到了九十年代。

哪怕是在九十年代的初期,厂部这边都还依然是一片顺风顺水,活力繁荣的样子。

但到了中期,很多厂子里的工人和家属,便逐渐地觉得日子似乎过得怎么突然就有些紧巴巴了起来?

以前厂里过年过节发的是腊肉香肠。

现在换成了板鸭腊鸡。

以前厂里的冻库里存着的都是各种丰富的海鲜,经常会以各种名义发给职工。

现在,发放的频率大大地降低了,发的东西还从墨鱼鱿鱼金枪鱼海参,变成了最普通的冻带鱼。

冰糕票发的还是那么多。

但是能够买到的冰糕、雪糕种类也大大减少了,以前奶油味十足的雪糕,现在也都换成了植物奶油,甚至连厂里自己生产的汽水,甜味都没有那么足了。

当时的职工们,都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当是今年厂里效益不太好,等过两年收入多了,这些福利都会自然地回到自己身边的。

哪知道,后边的日子,却是一年不如一年,一日不如一日。

渐渐的,大家都听到了一股名为“下岗”的风声。

这才惊觉,原来“经济危机”竟然不只是从电视里和报纸上看到的抽象的名词,距离自己如同天边一般遥远。

而是已经不知不觉地就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已经开始真切地影响到了自己的工作和生活!

郑涛和他的小伙伴们,便是这最先感知到春江水暖的鸭子。

从前年开始,高中生里边就流传起了考不上大学就回来当工人已经行不通了的说法。

厂里已经没有那么多的岗位,来安置读不上书的本厂子弟了。

所以原本便是混日子风气盛行的子弟校里,便突然地刮起了一阵爱学习的新风!

郑涛都能感受到,自己读高一的时候,那些以前在初中就是熟面孔的混混学生,突然就认真学习起来了的场景,篮球场上他们的身影少了,街边台球室和电脑室里也突然少了很多年轻的身影。

上一世的他当时都还很迷糊,怎么这些哥哥姐姐突然就变得爱学习起来了呢?

后来自己读高三了才明白了过来,原来他们这是被逼上绝路了啊。

而《少年巴比伦》也是描写的类似这样的时代变迁的故事,上一世他读过,因为经历类似所以唤起了他的共鸣,因此记忆犹新。

《少年巴比伦》的故事背景是20世纪90年代初的戴城,一个作者虚构出来的小城市。

高中毕业后,书中的主角路小路没有考上大学,在父亲的操作下到了糖精厂工作,但是他在工作岗位上并没有能够掌握基本的职业技能,只知道跟着一个叫“老牛逼”的师傅混日子。

在机修班,他除了拧螺丝这样简单到不用学习的操作之外什么都不会,在去了电工班之后,也只是会换灯泡,根本就没安下心来认真学习各种知识技能。

荷尔蒙和年轻时的无知与蒙昧还驱使着他爱上了打架、追女人、搞出各种恶作剧去作弄他人,可以说已经是一个非常符合大人们刻板印象的混子,没有任何培养的前途和肉眼能够看得见的出头之日。

只是在一个偶然的机会,路小路遇到了白蓝,一个从BJ退学回到戴城的医大学生,她自称见过生死大场面,因此非常不屑大惊小怪的凡夫俗子,路小路是一个另类,因此她爱上了这个另类。

白蓝的清新脱俗瞬间吸引了他,然后在一系列阴差阳错中他们相识并走到一起。

她督促路小路看《收获》这样的文学杂志,劝服他去考夜校,他俩温暖彼此、肯定彼此,却也都明白这场爱情最终会以什么形式来收场。

白蓝确实是化工厂的另外一个异类,“可她又不同于路小路的浑浑噩噩,她清醒理智,对人生、未来有理智的规划”,所以她最后还是离开了路小路,投奔美国的黄金海岸。

多年以后,她陪外国丈夫来中国出差,与路小路相逢,她不愿相认,否认了“白蓝”的称呼,但是在临走之际却打电话通知路小路她要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从否认到默认,白蓝的内心必然经历了复杂的挣扎,她摒弃了过往,却终究留下遗憾和牵挂。

不同的开始,相同的过程,同一段夹杂进了彼此人生中的奇妙经历,但最后两个人还是踏上了属于各自的生命旅途。

当初郑涛在看这本书的时候,也是感慨万千。

同样是年龄相近的年轻人,同样是在一个国营工厂,同样是一段有时清醒有时彷徨的世纪末迷茫年代,两人所处的环境也有着太多的共同点。

他决定好好试一试,把这部经典的小说用自己的笔触,以自己青少年时所看到所听到的那一切作为共情的基础,好好地把它给写出来。

给这个时代的大城市人和农村人,给未来没有经历过这一切的新世代的年轻人,也给未来步入社会,逐渐被同化为一个麻木的中年人之后的自己留下一个时代的印记,让他们知晓与回想起自己这样的小城+企业子弟,到底经历过怎样一段激情无处挥洒的迷茫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