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寒的雨,如冰刺骨。
季揽星站在黑色伞下,任由雨点打湿黑色羊绒大衣的下摆。
“感谢各位叔伯来送我外公最后一程,辛苦你们了。”她如冰撞瓷的声音落下的同时,向众人鞠了一躬。
季揽星个儿高,肤白,标准的鹅蛋脸上,生了一双极为漂亮的荔枝眼。
盈盈秋波,淡淡春华。
眼里虽蓄满哀落,却也难掩它的动人之色。
松垮的盘发随着她的动作而轻轻摇曳。
纯白色的花枝夹在泼墨色的发丝上尤为醒目。
陵园内,风愁雨涩,层层轻纱压抑着四周。
潮闷,哀静,虫鸟噤声。
只有雨水撞击伞面,清脆的噼啪作响,与宁城最近最热门的话题相得益彰:
【一代酒艺非遗传承人陨落!季家表小姐或将掌权季氏。】
——要一个初出茅庐的姑娘掌权,也不知是喜是悲啊。
——彷佛看到了季氏未来停留在了昨天。
——人走茶凉,季氏易主,到底该说季老心大还是说表小姐可怜。
——听说季家小姨子气得连自己父亲的葬礼都不曾露面。
——世家豪门向来以权说话,季家小姨子尽心尽力为季氏付出,现如今被外甥女爬到头上,论谁都不甘心吧。
——本以为她能顺理成章的接手公司,不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这让她的面子往哪搁,简直是大型打脸现场。
——豪门纷争,这宁城的天……怕是要变咯!
网上风评云集,众人嘘唏又带着玩味儿,名门八卦,向来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谈资。
雨势渐弱,前来吊唁的人已经陆续离开,季家小姨子夫妻俩才姗姗前来。
为首的女人端看样貌也就四十来岁的模样,袭着黑色旗袍,搭配着黑色外套,端庄,却藏不住眼里的锋芒与不屑。
她看着被雨水浸脏的鞋子,嫌弃的皱起眉头。
正如看到季揽星一样,“还杵着做什么?”
这人就是季家小姨子,季明华。
季揽星闻声,往边上挪了挪身子,语气淡淡,“小姨妈,您来了。”
音落,又朝着季明华身后的男人微微颔首,“小姨父。”
季明华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男人点头,只低嗯了一声。
一时间,三人静默无言。
季老爷子有两个闺女,大女儿季明灼,是季揽星的母亲;小女儿便是季明华了。
季揽星从小被季老爷子带大,虽随母姓,却与季明华一家关系不亲不热。
老爷子过世,在季氏辅佐了半辈子的季明华夫妻俩本以为会如愿以偿的手握实权。
不曾想,
一封遗嘱,直接将季揽星送上季氏最大股东的权座。
也瞬间让季明华夫妻两人多年付诸的努力,如竹篮打水一场空。
妥妥的C牛马O,稳稳的吗喽命。
对此,他们愤懑不平,其他股东也哗然一片。
这让本就不温不火的关系,更是雪上加霜。
要说季明华心里没意见,那是假的。
她看着墓碑上老人的照片,冷哼了一声,“虽然我不知道您这么做有何用意,但从这一刻开始,我们父女俩的关系也就这样到此为止了……”
音落,季明华摘下臂膀上的孝纱,任风雨侵袭,落地情灭。
沉重的场合,最诀别的莫过于此。
人性的凉薄胜过悲伤。
血脉难以压制权利。
季明华的每一字一句,都饱含着对老爷子的不满。
季揽星心底门清,她这些话不过是在含沙射影罢了。
好在人前她的情绪稳定,保持着从容与不迫。
直到雨后初霁,两道渐行渐远的身影逐渐模糊。
荔枝眼里盛满的水雾,才如决堤般涌出。
无论她怎么擦拭,好像都慢一步。
斜阳半挂,湿地风干。
陵园大门外,一辆昂贵的车子早已陪伴多时。
直到季揽星的身影映入眼帘,经助理轻声提醒,“爷,季小姐……”
后车座位上的男人闻言,才缓缓睁开眼。
隔着车窗玻璃,他注视着那道步伐缓行的身影越走越近。
落日的余晖将世间万物都镀了层金色的纱幔,
柔和,暖意融融。
却始终无法晕染开她身上的落寞与寂寥。
火烧云的瑰丽,远不及那盈盈秋水的眸子,如诉说悲恸后的小火球。
助理的视线一直在两人身上穿梭。
他看看后视镜里装着的男人,又悄悄打量着季揽星。
内心暗暗感叹:可惜,着实可惜……
乌金西坠,透过车窗,直逼在正襟危坐的男人身上。
他一身风华清矜。
苏世独立,横而不流。
像是蒙了薄雾的山水画,冷欲,又不失儒雅疏朗。
他的心随人影,所有的情绪都跟着季揽星而喷张。
世间再美,在他眼中也只不过是残阳凄艳。
待季揽星走近,看着陌生的车牌号,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隔着玻璃,车里车外,四目无意相撞。
只是玻璃做了保护处理,外面的人无法看清车内,可车内的人却目光所及。
他直白,热切。
漾漾湖水,暗藏涌意。
目送她坐上季家的车子离开。
贺厌深微微攥紧的手,轻松了些许,“走吧。”
助理林森意会,驱车跟上。
合理的车距范围内,两辆车几乎同速前行。
看着毫无交集的两个人,仿佛心系彼此。
只不过两人各有心思。
“表小姐,从陵园出来后,后面那辆车子就一直跟着我们。”季家司机提醒。
“提速。”季揽星刚阖目休憩没多久,声音还带着哭腔。
外公去世这几天,她就一直处于悲伤的情绪,后来遗嘱被季明华要求强势公开,她的神经更是紧绷。
她作为大学毕业就直博的选手。
是外公钦点的继承人圣体。
短短几天,人生的冒险模式让她不得不从学术研究转战名利商圈。
名不配位,有多少人等着看她的笑话,就有多少人想拽她跌落权座。
就连亲人离世,她都得掐着时间点悲伤。
此时,后一辆车驾驶座的林森只顾着替自家老板黯然可惜,车速也无意中提了起来。
“刚拉开距离,现在又跟上来了。”司机再次开口。
季揽星闻言,随即睁开酸涩的双眼,调整坐姿,“停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