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长话音刚落,门外便有家仆前来通报,言说贺六浑已经到镇城。
见娄内干脸色瞬间难看起来,表情中似有要择人而噬之意,段长心里顿觉好笑。忙让家仆引高欢进来。
高欢刚走到门前便注意到娄昭君与月姝都在室内,他与娄昭君目光隐晦交错,心中已经有了决断。随即也不扭捏,大踏步迈入内室。
甫一入门,还未来得及开口。段长便抢先介绍道:
“贺六浑,站在你面前的便是有北地安石之称的娄大人,你还不赶紧见礼?”
高欢听出段长言语中的回护提点之意,心内一阵感激。
忙按照脑海中汉人最隆重的礼节,朝娄内干的方向双手交叠,左手覆于右手之上,拱手至地,额头缓缓贴于手背,稽首于地停留片刻后,再深深一拜朗声道:
“小子贺六浑,拜见楼大人。”
自高欢走进门,娄内干的目光就没有挪过地方。他起初眼神中还尽是不满,但随着高欢龙骧虎步的走到自己身前,身着朴实却不掩风度,大有南朝那些青衣士子之感。更妙的是他第一次见面就依足汉人礼节向自己见礼,不由得心里夸赞一声:
“这贺六浑相貌当真是仪表堂堂,确实称得上一句龙章凤姿,世上少见的佳公子。而且此人仅从段老兄的一句提点,便知投我所好,以繁复汉礼与我相见,比平日里那些只知作揖打拱的公子哥们有眼力劲多了!”
想到此处,娄内干心情平复了不少,但依然板着脸,面如寒霜的肃声道:
“不必多礼!我且问你,你今日来所为何事?”
高欢眼神看了旁边的娄昭君一眼,随即用缓慢而不失坚定的声音道:
“娄大人,小子此来,是为贵府娘子。我二人相见恨晚,小子不才,愿斗胆附骥攀鳞,求大人恩许!”
言罢,高欢再一次大礼拜下。
娄内干没想到高欢会这么直接,他还以为贺六浑这小子至少得像他想象中的那些南朝士子一样,和自己东拉西扯绕一会儿圈子再说起正题。不曾想这小子……此刻他被高欢的话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竟呆在原地,不知如何回复。
段长见状哈哈一笑,转向娄内干打趣道:
“怎么,娄大人见此东床佳婿,竟一时心神为之所夺吗?”
娄内干这才回神反应过来,他愤愤的向高欢高声道:
“我方才还觉得你敦厚知礼!怎么?依你汉家习俗,你不行纳采、问名之仪,单单一句相见恨晚便要让我家昭君……便要与我家结亲?”
段长听到这句话登时眉开眼笑,连忙道:
“贺六浑还不赶紧拜见你未来的丈人!”
娄内干闻言一窒,随即憋得满脸通红,半响才吞吞吐吐道:
“我并未……并未如此说啊”
他话音未落,娄昭君也走上前来,与高欢跪在一起,抬头泪眼婆娑道:
“阿爷,我与贺六浑的确是情投意合,女儿也早已立誓非他不嫁。望阿爷念在在女儿平日里勤恳侍奉双亲的情分上,不要再为难我们了……”
娄内干气急,手指颤抖的指向娄昭君:
“我……我和你阿母是不想你年纪轻轻便行差踏错啊!那贺六浑家世落魄到极点!但凡他有一点能配得上我家昭君的地方,我又怎忍心让昭君如此伤心难过呢。”
段长闻言正要开口,却被高欢摆手制止。
高欢缓缓起身,前世北齐神武皇帝久经战阵的摄人气势油然而发,继而朗声道:
“我贺六浑虽然不是什么大族子弟,但我高氏也份属华夏正统。我汉人先贤庄子曾说‘当时命而大行乎天下,则反一无迹;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下,则深根宁极而待’。贺六浑现下确是一时之穷,不当时而已!若当其时,我贺六浑必能掌观乾坤、分割天下!现下小子向大人请求附骥攀鳞,不过守其时以待高飞而已……”
言罢,高欢转身看向娄昭君,直看进她此刻无限柔情的眼眸里。片刻,又不紧不慢的轻声向娄内干道:
“小子斗敢请教大人,贺六浑固一世之穷乎!”
娄内干似乎被高欢突然之间迸发出的气场惊到,看着渊渟岳峙站在自己身前的高欢,一时之间竟不敢直视。
段长也正自纳闷,这贺六浑往常形象虽佳,但也从未流露出如此摄人的气度啊。给他的感觉就像是面前这人久居上位、发号施令惯了,自然而然流露出一种让下位者臣服的气场。可贺六浑只是他手下一位普通兵士啊!他怎么会有这种自己去洛阳拜见天子时都未曾感受过的威严呢?对!是威严!
想到此处,段长不由自主激动起来,这贺六浑的确不是池中之物!自己在怀朔镇蹉跎半生,点评人才无数,但这贺六浑,算是唯一一个让他有了合家托付念头的人。
鬼使神差的,段长也不等娄内干发话,竟反过来面向高欢一揖到底,无比真挚道:
“段长在怀朔空耗无数岁月,不料白发之年竟能得遇如君这般麒麟俊才。老朽别无他计,唯有一子顽劣,今日愿举家托付。望君日后感念旧情,记得老朽今日保媒之谊。”
言罢,段长也不等高欢回复,转身向老伙计娄内干高声道:
“怀朔段长今日忝为一方镇守,愿斗胆以自己一世声名为贺六浑作保!娄家娘子都能如此慧眼识珠,娄大人难道还要固执已见吗?”
娄内干往日里沉静不羁的名士风范此刻完全消失不见,高欢和段长两人接连不断的话将他震得心乱如麻,他吞吞吐吐半天才说出话来:
“高……高公子气度高绝,的的确确令人心折,日后成就必不可限量。事已至此,我娄家虽愿意将昭君托付给高公子。可律法严苛,今日我怀朔娄家将贵女嫁与寒门,只怕日后媒氏追究……我等不好遮掩啊!”
段长似乎早就料到娄内干会说出这样的话,他轻笑一声,道:
“谁说高公子是寒门呐!我昨日翻阅怀朔的‘计账户籍’,竟发现高公子也是名门之后啊!”
娄内干今日又一次被说了个措不及防,目瞪口呆道:
“高公子出身哪个高门?”
段长云淡风轻道:
“高公子祖上曾任西晋玄菟郡太守,由此推之,高公子出身渤海高氏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