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府西阁
一位身着一袭精致的鲜卑裙袍,衣袖紧窄、交领左衽,腰间系着一条素色革带,下着裤装,脚蹬柔软革靴的贵妇面如冷霜的看着俯身跪在自己身前的娄昭君:
“昨日我们去净觉寺上香祈福,你推脱身体不适有意不与我们同行。我还以为你真是身子不舒服,结果却是去私会郎君!昭君,你也是大家闺秀!怎么能做出这等败德毁行的事情来!”
“夫人,娘子她……”
“你闭嘴!昭君自小性子独立,我本来见你性格早慧,指望你能在昭君身边劝导一二。却不曾想遇到这种事情你反倒胆敢为昭君遮掩,若不是我留了个心眼,险些被你骗过!你这小奴,甚是可恶!”
月姝强忍眼中泪水,把头深深埋下去,再不敢言语。
娄昭君见状,抬头看着面前和自己有八分相似却更显端庄的母亲,声音颤抖道:
“阿母,是我逼着月姝为我遮掩的,她一个小侍女又怎能违背我的意思呢,不干月姝的事。”
贵妇闻言面色更冷,言语中透露出压抑不住的怒气:
“娄昭君!你是我娄家贵女,理应知道羞耻!往日里其他高门公子前来求亲时,你让你阿爷一一推辞也就罢了,今日又做出这等样事!你这等丑事传出去,让我怀朔娄家还怎么见人?”
娄昭君听罢忍不住高声反驳道:
“我和贺六浑是两厢情愿,我可以自己选择我理想中的夫君!我们鲜卑人自古以来就是这样的!我们又没有做什么伤风败俗的事情,您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指责我呢?”
贵妇此刻气的浑身发抖,头顶用心梳理的惊鹄髻不住摇动,显是听到娄昭君的话情绪起伏极大,再也无法保持往日里的优雅仪态,厉声道:
“娄昭君!这是你该说的话吗?你的长姐嫁给段荣,人家是安北府司马之子,在北地位高权重;你的二姐嫁给了窦泰,人家是统万镇将之子,更不用说窦家也是鲜卑大族,比起我怀朔娄家也不遑多让。”
说到此处,贵妇似乎情绪平稳了一些,她面露讥色的看着跪在身前的三女儿,语带不屑的问道:
“你说的贺六浑,是何等人物啊?我怎么记得在怀朔,没有这等高门呢?”
娄昭君面色神情不变,声音平静道:
“阿母一直身在内宅,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一些事情也是在所难免的。高……贺六浑他年轻才俊,前一段日子还被我们怀朔段领军盛赞为有经世济民的才学,日后的成就不可小觑。这段领军在知人善任这一方面的名声,我想阿母一定是知道的吧。”
贵妇暗自嗤笑一声:
“段长那老翁曾多次为国荐取良才,确实当得起一句知人善任。可他在我娄家面前也不过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鲜卑老奴罢了,我娄家以后要如何嫁女,还轮不到他来指手画脚!”
娄昭君刚要再说些什么,忽然听到门外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紧接着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
“夫人怎么今天这么早就来寻昭君啦……”
脚步声在门口处猛地一顿,一个明显焦急的声音从娄昭君身后传了过来:
“哎呀,昭君怎地跪在这里了,夫人?”
一个身穿宽大的白绢深衣,腰间系着一条青色腰带的中年男人此刻就站在娄昭君身后,正面带疑惑的望着贵妇。
此人头戴一顶黑色的进贤冠,冠上镶嵌着了一块墨绿色的玉珏,显得书卷气十足。他眼神深邃,鼻梁挺直,远远看来活脱脱一幅南朝儒雅文士模样。
贵妇见此人进来,心头怒气更胜,口中恨恨道:
“你从小就宠溺昭君,什么事情都由着她的性子。别家贵公子来提亲你只顾顺着她的意!现在果然惹出祸事来了,你自己问她吧。”
娄昭君抬头,见娄内干正偷偷朝他挤眉弄眼,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阿爷显然是早就知道她和贺六浑的事情。而且,看现在情况阿爷还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娄内干与他夫人不同,此人交游广阔,平日里最喜欢在外面与朋友宴饮游乐。怀朔镇发生大大小小的事情就没有能瞒得过他的。估计娄昭君和高欢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娄内干就已经听到消息了。至于为什么他没做任何反应,那别人就不得而知了。
娄昭君神情含悲含怨,一双眸子里眼泪汪汪,哽咽道:
“阿爷,昭君……昭君看上了一位年轻俊才。阿母她不许,所以一早就来……”
贵妇不待娄昭君说完,怒气冲冲打断:
“你别在你阿爷面前故作这番姿态,你就只告诉你阿爷,你口中的那个年轻俊才是谁!”
娄内干见自己女儿神情凄楚,顿时面露不忍,他瞪了贵妇一眼,语带威严道:
“你让昭君说完!昭君一向率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也不该不分青红皂白的就让昭君跪在这里啊!”
说着,娄内干转向娄昭君,温声道:
“昭君快快起来,这个季节地上凉,小心身体受寒。”
贵妇被娄内干一瞪,竟也不敢再说话,原本脸上的厉色也不知何时消失不见。显然娄内干日常在夫人面前颇有威严,二人平常的相处也是以娄内干为主。
娄昭君这才缓缓起身,轻声道:
“阿爷、阿母,我结识的那位年轻俊才名叫高欢,小字贺六浑。就是前段时间曾得段领军盛赞,名扬六镇的那个人。我与他两情相悦,希望阿爷、阿母能够成全……”
说到后面,娄昭君已经完全转向娄内干,眼中祈求之意尤重。
娄内干沉默半响,见女儿神色认真,无奈道:
“那贺六浑我也知道,确实有豪杰之表。前两天我还听说他在东市里力逐恶少,现在东市的那些马贩还对这小子交口称赞呢。不过,昭君啊,这贺六浑……”
贵妇眼前一亮,接着道:
“昭君,阿母也是担心你以后还要为生计操劳,那贺六浑家世不显,你要是和他结亲,以后阿母怕你受委屈啊。”
娄昭君面色不改,斩钉截铁道:
“阿爷、阿母,昭君心意已决。以后当垆卖酒也不会后悔,希望阿爷、阿母能够明白昭君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