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今夜的风也温柔

她和它的耳边有压低的,断断续续的啜泣。

谢小星很轻车熟路的随着那双眼睛睁开,喵了一声,找寻声音的来源。

屋子里已经很黑了,显然是深夜,且关了灯,万籁俱寂。

猫爷的夜视能力很好,适应了没一会儿,周围的景象就慢慢能看清了。

还是在小舟的卧室,书桌在黑暗里静默潜伏着,一动不动。

她的视线随着它从窗台柔软的毯子里转到床上,被子已经被掀开了,不见小舟的身影。

她和它的耳朵很灵,啜泣的声音还持续,隐约还有稀里哗啦的水声。

它蓦地急了,努力用前肢拱出毯子,喵喵直叫。

啜泣忽而中断,但水声还在持续,谢小星就觉得心底蓦地一痛,似是被一根钢针精准扎中。她知道那是猫爷的情感“共情”,隐约也猜到了什么,一颗心也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猫爷爆出了一声凄厉的长嚎,直嚎得肺痛如撕,嗓子如灼!

然而,静谧的夜里,毫无回应。

它奋力用前肢往前拱游,毫不犹豫的翻下窗台,背蓦地撞在床铺上,又被结结实实的反弹摔在地上!

哪里顾得上痛,它的两条前肢拖动着整个身体,拼尽全力的在地面上游动!冰冷的瓷砖刺激着最柔软薄弱的腹部,激得全身鸡皮疙瘩和黑毛都扎煞起来,它却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嚎,拼尽了全力呼唤他。

“铲屎的,铲屎的!铲屎的铲屎的!”

床铺旁边的卫生间,微弱的光线从门缝中透过来,印在冷冰冰的地砖上。

水声越发大了,仿佛溪流横泄。

她和它都知道,小舟就在里面!

猫爷气喘吁吁的紧贴在门上,爪子上下翻飞的挠门,一边挠一边凄惨的嚎叫。

门内,好不容易止息的啜泣声,却似终于承受不住,如崩溃般的爆发了一声,却又仿佛被生生捂住了,逐渐、逐渐弱了下去。

猫爷疯了一样挠着木门,渐渐地,抓痕里就有了血渍。

然而,任它如何撕抓啃咬,如何拼命嚎叫,门内的人,始终不肯给予它回应。

这道冰冷的门,竟成了他们之间最大的阻隔!

猫爷早已眼泪与口涎纵横,谢小星的眼前也模糊成一团,胸脯起伏且疼痛,那种痛几乎要将她和它撕成两半。

猫爷嘶声狂吼,爪子竟然深深抠入门板,扒着门,一步一步往上爬,艰难朝着门把手靠近!

它没有后肢,全身所有重量都吊在两只已经伤痕累累的前爪上,抠一下滑一下,爬一步沉一步,也不知道从门板上摔下来多少次,门上全是触目惊心的抓痕。

终于,在不知道多少次努力后,它的前爪终于挂在了门把手上,拼尽全力压开了门锁。

它也支撑不住,摔进了带着浅红的湿水里。

鼻子里全是浓重的血腥味。

小舟闭着眼靠在冰冷的瓷砖上,双眼肿大,脸色死白。头顶的花洒还在无休止的倾泄着,温热的水柱激得房间里雾气迷蒙。

花洒投落的水柱,正打在他左腕上。

那里,几道陈年伤痕里,豁着一条刚刚切开的新伤。仿佛被热水激得太久,刀口呈烫白状向两边豁开,刚涌出来殷红的血,一瞬间就被水柱带走了,大部分都无情的涌进了下水道。

地上聚集的血水渗湿了他的裤子,爬上了他的校服上衣,带着浅粉的血线,还在缓慢的向他胸口爬去。

猫爷又是一声激烈且凄厉的惨嚎,扑通扑通的扒着水朝他努力拱去,它还小,又只能匍匐前进,血水呛进嗓子里,又腥又甜,又苦又咸。

小舟艰难的睁开眼睛,蓄满了双眼的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淌。他本来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却还是强撑起来,将它捞进怀里,紧紧搂着。

“小黑,我真的好痛苦……我不想活了……”

喵小星再一次被痛醒了。

不仅是心脏一下一下,不可遏制锥痛;也不仅是一抽一抽,忍不住抽泣的痛,还有因为被睡觉不老实的猫爷,一脚踹下沙发的痛。

仍是夜,天还未明。

她的心咚咚跳,眼疼气抽,好久才反应过来,刚才又被迫入梦“共情”了。而让她承受这一切的猫爷,仍旧四仰八叉在沙发上,惬意的打着小呼,咂摸着嘴,显然做了个美梦。

特么的!

喵小星踉踉跄跄的从地上爬起来,也不知是刚才那一脚踹得太狠,还是哭得太凶,她腿软的厉害,眼睛终于渐渐适应了黑暗,瞥了一眼墙上的钟老爷,才凌晨2点多点。

今天,不,确切的说,是昨天,真是苦难且倒霉的一天。

先被张恒一顿莫名其妙的输出,紧接着下午孟晓芸和张恒都带来了噩耗——他们都没有找到那个叫小舟的,可怜自杀的人类魂灵。

她明明知道他的长相,他的善良、他的温柔、他的绝望,和他那磕磕绊绊、痛不欲生的人生,却偏偏不知道他是谁。

她轻巧无声的跃上沙发背,瞧着安稳熟睡的猫爷,忍不住叹了口气。

而今天,睡与不睡,也成了问题。

睡吧,估计还会冷不丁的再挨一脚;不睡吧,长夜未明,漫漫无期,如何是好。

她转身,想去架子上与小强挤一挤,回头却发现范大爷不知何时醒了,正不动声色的坐在床上,静静的看着她。

夏夜微风,透过她家的窗帘,丝丝缕缕的涌进来。

范大爷就沐在窗帘缝隙的月光里。

窗帘无声翻涌,月色寂然描摹,他的眉眼舒展平淡,望向她的眼神不悲不喜,甚至还染上了一点仿似神性的悲悯。

那一个瞬间,喵小星隐约觉得:她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过很快,她就打消了那个念头。

因为范大爷曲起一腿,以手支腮,贱兮兮的狐狸笑了。

“怎么的,大半夜的没地睡了?”

干,这个人,总是贱得恰逢其时,恰到好处!

喵小星气呼呼的翻了个白眼,刚想怼他,范大爷却拍了拍枕头边的空地,“来。”

他就说了一个字。

没什么语气,也听不出什么讽刺啊、使坏啊、玩笑之类的意味。

本想拒绝的喵小星,鬼使神差的,居然轻盈的跃过桌面,跳入了安静月光与柔软被褥簇拥的床铺上。

她现在那么轻盈,床铺甚至都没有晃一下。褥子和毯子却很高兴她来了,它们一个高高堆起,一个轻轻拢来,将她温暖的裹住了。

床铺间有阳光和月光的味道——她现在嗅觉也很灵敏,她还嗅到了范统的味道。

在她家祖传洗衣液外,另一种凛冽的、干燥的、缓缓沉降的味道,有一丢丢像暴晒在阳光下,待入茶的小白菊,里面还夹杂着一点点淡淡的檀香味。

奇怪,她和他明明吃穿用度洗衣服,用的都是一样的东西,可偏偏他身上却有这种淡淡的,与众不同的味道,冲和平淡,好闻上头。

喵小星跟个色老头似的,忍不住狗狗崇崇的深吸了一大口,好闻的差点翻了白眼。

得亏晚上黑,范大爷并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待她安顿好了,他也重新慢慢躺下来。却没睡,好看的脸微微侧过来,沐在月光里。

“又做新梦了?”

俩人近在咫尺,几近呼吸相闻,喵小星有点不好意思,将毛绒绒的脸拱进毯子里,只留一双碧莹莹的眼睛在外面,嘟哝。“嗯。”

以范大爷的耳力和敏锐,估计也听到她抽泣了,但他并没问。喵小星就轻轻的,一点点的把刚才的梦说给他听。

范大爷双手支在头下,双目微眯,鼻峰尖锐,“活不了多久了……吧。”

他是指小舟。其实她也知道结局,因为猫爷已经说过了:是自杀。

但是一点点,一步步的看着那个孩子走向死亡。这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

喵小星歪歪头,突然岔开了话题,“大佬,你最近有想起点什么吗?”

范大爷却只是抿了抿嘴,声音听不出多少情绪。“并没有。为什么突然问?”

她想了想,叹了口气,“我本来想,既然过去的记忆,过去了就过去吧。我们总要活在现在——万一那些记忆全是痛苦和悲伤,忘掉了也不坏。”

“但是这几天,我一直呆在猫爷的身体里,与它的记忆‘共情’。虽然很痛苦,但我突然发现,哪怕痛苦,哪怕难过的要命,它肯定也不愿意放弃这些记忆。”

“因为它的记忆里,有它来时的路,也有他。”

“你的记忆里,说不定也有什么不该忘却的人。”

范大爷在寂静的夜里,蓦地轻轻笑了。

他笑的很舒展、很恣意、很放松、很纯粹,止不住。

笑了好一会儿,才艰难收住了,喵小星还以为他要来一段感性发言,谢天谢地谢谢她,没想到对方突然问。

“如果我的记忆里,藏着8个仇家、10个债主,那怎么办呢?”

真的,我真傻!

我怎么会想跟一个“神经病”谈心,希求他“敞开心扉”呢?!

“我会把你交给你的仇家,换取赏金!快睡吧,烦死了!”她翻了个身,气呼呼的闭上了眼。

她听到范大爷在黑暗里又短促的笑了一声,下意识的动了动耳朵,转向了那边。

然而,那边再无声息,她也不知不觉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