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已至,浣衣局的活计更为难做了,晨起时,水都结了冰,只得整日泡在冰水中,算了算,一行人在这浣衣局也待了将近一月。
夜晚时分,榻上算不上厚的被褥早已无法保暖,众人围坐到火盆一旁,身上披着被褥。
常日在冰水中浸泡,不可避免的,一行人的手中开始长了冻疮,发痒疼痛,大多人的手不敢太过靠近火盆,偏就宋知意凑近了些许,顿时冒出血珠。
阿绒抓住宋知意的手,“小心点。”
宋知意点点头,却听阿绒“哎哟”一声,抓着宋知意,“阿欢,我有些肚子疼,你陪我去一趟如厕吧。”
有人听闻不免轻嘲,“都待一月了,你难不成还不认识路,还得要人陪着?”
阿绒有些可怜兮兮的看着宋知意,“我怕黑,你陪我去一趟嘛。”
宋知意想了几息,确实不曾见阿绒一人夜晚出去过,当下点点头。
长廊的拐角,那处并没有被烛火照明,风雪呼啸着,如同猛兽叫声,阿绒却一把扯过宋知意来到那处角落。
见四周没有人,阿绒悄悄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盒子,盒子不大,仅有大拇指的大小,在宋知意面前晃了晃,说道:“这是我偷偷托出宫采买的宫女买来的,听闻治冻疮最有效了。”
宋知意有些迷茫的看着她,阿绒牵起她的手,打开盖子正要涂抹上,宋知意却抽开了手,摇摇头,示意她自己用。
阿绒轻轻一笑,带着稚气的脸,经过这一月来,风雪吹打,却也变的粗糙,“我给你擦好药,你也给我擦,这样子我们互相帮忙。”
宋知意拿过她的药膏,牵起她的手,将药均匀的擦在她的手上,随即合上盖子,表示自己不用。
阿绒却不饶,“我刚刚看见了,你手上都冻伤好几处了,都快流血了,平日里我做不完的活都是你帮我,我阿娘说了,做人要懂知恩图报。”说罢,以一种不容拒绝的姿态,将药涂抹在宋知意的手上。
冰凉的膏体落到手上的每一处伤都带着一种灼热的痛感,接着变成冰凉丝丝入体,却不是寒冷,减缓了手上的伤痛。
而此时,却有人提着灯盏从另一侧走出,阿绒正想走上前,却被宋知意一把拉住,阿绒凑近问:“那不是铃兰吗?怎的在此,你看她手上,那是什么?”
宋知意摇摇头。
二人站在暗处静静看着,铃兰望着四周,又往四周走了几步,在朝着宋知意阿绒所在的地方走近时,宋知意悄无声息的将阿绒拉到一处枯木后,此处并没有挂灯笼,伸手不见五指。
握紧的双手开始出现汗水,阿绒身上不停发抖,宋知意只紧紧盯着那处拐角,微光出现,又往四周移动着,接着转身离开。
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宋知意扶起阿绒,将人带到廊下,转头发现阿绒始终闭着眼,只得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宋知意走出几步,只见大石后开始燃起了火焰,而此时巡逻的宫人由远及近,那宫女像是怕被发现一般,捧起积雪浇在上方,匆匆离去,阿绒推了推宋知意的肩膀,指着身后那处黑暗。
宋知意顿了几息,点点头,二人绕过光亮回到屋内。
有人忍不住问道:“阿绒你怎的去这么久?”
阿绒挠挠头,宋知意紧了紧牵着阿绒的手,阿绒默不作声低下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有些闹肚子,许是吃多了。”
深夜寂静无声,宋知意睁开双眸,看见院中满地的雪白,从袖子拿出叠纸模样包裹的药粉,犹豫片刻,扔进燃烧的炭火中,屏住呼吸。
过了片刻,宋知意毫不犹豫坐直起身,径直离开厢房,来到那处大石旁,衣物早已被雪覆盖,她从袖中翻出帕子,将积雪从上方清理掉,掉出上面几封烧一半的信纸,信上字迹早已模糊,却依稀可见上方几个字。
“家人…活…死,选…。“
顾不上思考太多,她将信纸叠好收进袖中,又将此处恢复原样,站起身走了几步。
或许,这不失为一个机会。
远处的侍卫提着灯,正朝着此处走来,只见女子三两步躲到远处廊下,适时在侍卫到来前掷出砸到大石上,听着动静,侍卫急忙小跑着赶到,左右观望,却见积雪下似乎藏了什么。
黑暗中一道身影悄然离去。
翌日清晨,浣衣局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而此时,慈宁宫内。
乔嬷嬷站在大殿中央,高台上王太后正不紧不慢的轻轻拂开茶盏上的泡沫,王禾清坐在底下,静静听着乔嬷嬷的回禀。
乔嬷嬷:“昨夜宫人在浣衣局发现一件被火烧的血衣,那血衣上的丝线布料均是上等的,宫人不敢随意处理,且临近年末,正是外邦入朝的时候,最是忌讳血,特来禀报太后,皇后娘娘。”
而此时又有宫人来禀,“太后,皇后娘娘,浣衣局的林嬷嬷求见。“
“让她进来。”王太后皱着眉。
林嬷嬷低着头,在乔嬷嬷身后站定,却径直跪了下去,“太后,皇后娘娘。”
宫人手中捧着衣物,上方虽有帕巾遮挡,跪在殿上的林嬷嬷抬眼间,却忽的看见上方的血衣。
“林嬷嬷,这血衣可是出现在你浣衣局里。”高座上的人带着压迫,林嬷嬷不禁将背脊低了又低。
“回禀太后,是老奴管束不力…”
“可曾让刑部验过了?”王太后没理会跪着的林嬷嬷,不说起身她只得一直跪着行礼。
乔嬷嬷:“回太后,此事是深夜才发现,晨起才送去了刑部,如今还在检验之中。”
王禾清站起身,微微一礼,“母后,若是事发在昨日,那昨夜起身的宫人或可逐一排查一番,事关重大,浣衣局向来为后宫妃嫔打理衣物…”话至此,王太后瞥了王禾清一眼,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王太后将茶盏放下,吩咐道:“去吧。”
乔嬷嬷一礼退下,带着侍卫赶到浣衣局,出了这档子事刘公公早就将所有人唤到了院中,见着乔嬷嬷三两步上前,“嬷嬷,这是浣衣局里所有宫女了。”
“都在这儿了?”
“是的,方才让宫人数了十多遍了。”
乔嬷嬷径直绕过刘公公,语气带着威严:“昨夜可有人起夜啊?“
宋知意看了眼阿绒。
还没来的及反应,却有人站出来,“回禀嬷嬷,昨夜与我们同厢房的阿欢和阿绒出去过。”
乔嬷嬷直直看向二人,阿绒和宋知意走上前行了一礼。
阿绒:“嬷嬷,奴婢昨夜闹了肚子,因之怕黑,让阿欢陪着一起去…“
乔嬷嬷没回应,只挥手让身后的侍卫将人带走,宋知意倒是没有多大的意外,只是面上不显,看着阿绒脸上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摇摇头。
乔嬷嬷再次问:“还有何人?”
忽的一名宫女噗通跪在雪地中,哆哆嗦嗦:“回…回嬷嬷,奴婢昨夜…”话未尽,亦被侍卫拉起。
底下众人面面相觑,方才将宋知意与阿绒供出的宫女亦被侍卫拉起,面上惊恐,欲言又止:“敢…敢问嬷嬷,为何要抓我?”
“带走。”回应她的却只有乔嬷嬷转身离去的背影。
…
四人齐齐跪在慈宁宫大殿中央,殿内落针可闻,熏香袅袅,远处檀木桌上的梅花开的正艳,应是宫人采摘不久;偶尔听见宫人递上茶盏放落的细响。
底下无一人敢动,无一人敢言。
宋知意只低头跪着,而高台上却有人将她细细打量。
王太后的思绪飘的很远,望向殿外一株屹立的梅花,似乎想到了一位故人…
地龙烧的旺,整个殿内如同暖春,若是不是跪着,只怕此刻早已睡着了去,阿绒这般想着。
不知过了多久。
侍卫恭敬跪下:“太后娘娘,刑部有消息,温大人正在殿外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