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族往事

我的家族，这里只能从祖父说起。更远的渊源，我已无力去查考。

我是江西人，老家在江西省上饶市鄱阳县鄱阳镇。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前，鄱阳县是江西省的一个大县。鄱阳县古称番邑、饶州，汉时更名鄱阳县，素有“鱼米之乡”“富饶之州”“银鄱阳”的美誉，由此可见其当年富庶的程度及在江西省内所处的地位。我小时候鄱阳镇的街道有两条，一条直街，一条横街，还有一条与直街平行的沿河街。直街从东到西，漫步而行要走一个小时，是名副其实的十里长街。横街从南到北，南头与直街相交，不仅街短，且愈往北愈荒凉。两街南头的交会点东门口是全镇两个热点之一，另一个热点是张王庙，俗称“下街（指直街西头热闹处）的东门口，上街的张王庙”。沿河街原本并不兴旺，后来随着水运的发展，前往南昌、九江客运货运的开通，昌江饶河段也出现了繁荣的景象。

父亲在离张王庙不远处开了一家久安中西大药房。论规模，在县城里不大不小，是独自经营的。父亲能开这家药房，是很不容易的。

父亲从小就被送到景德镇最大的中药店——种德堂当学徒。据说此店为安徽省徽州府黟县人所开，我祖父是黟县人，种德堂收我父亲为学徒是念及同乡之谊，也是一种照应。经过三年的磨炼，父亲出师以后积攒了一些资金，便回到鄱阳县乡下开了一家中药铺，并与当地的一位姑娘结了婚。经过多年的艰苦奋斗，父亲来到鄱阳县城继续拼搏。父亲技术精湛，业务熟练，为人正直，待人和气，尊老爱幼，乐善好施，是我学习的榜样。我永远忘不了我的父亲！

父亲弟兄三个：伯父叶新昌、父亲叶新寿、叔父叶新龄。由于叔祖父无嗣，父亲被过继给叔祖父为儿。虽然已经过继给叔祖父，但父亲一直扶持着伯父的遗孀（伯父早亡）及其子女，帮助叔父解决生活中遇到的重大问题。例如，父亲曾代我的堂兄叶芳鑫（伯父的独子）出资与人合伙在鄱阳县城东门口开了一家叫万和春的中药店，帮助解决了大婶娘一家人的生活问题。又如，叔父一家人需要房子居住时，父亲毅然决然搬出自己的住房（该房地基祖父母指定由叔父继承，盖房时双方约定：房子由父亲出资建造，住八年，然后无偿交给叔父。但我家只住了六年，叔父就遇到了问题，于是父亲便将新房和旧房一并交给了他），帮助解决了叔父一家人的居住问题。其他助人为乐的事，不计其数。

父亲去世后，堂兄叶芳鑫退出了与人合伙经营的中药店，独自开了一家小杂货铺，养家糊口，变成了城市平民。我家的药店虽然仍支撑着，但没有了父亲，母亲是家庭妇女，又不识字（我父亲的第一任夫人因病去世后，娶了我母亲为续弦。由于家庭贫寒，母亲未上过学），真是每况愈下。叔父叶新龄是小知识分子，从小被祖父母宠着，只知道享受生活，大事做不了，小事不愿做，做生意也总是亏本。叶家面临着败落的厄运。

1949年8月，鄱阳县解放，我们家族发生了巨大变化。伯父的儿子、我的堂哥叶芳鑫家变化最大，其女儿叶玉珍、儿子叶玉书参加了工作。参加工作就意味着有了生活的保障。叶玉书一直表现很好，后来当了上饶专区的财政局局长，人们戏称其为“财神爷”。我家的药店虽然一直开着，直至公私合营，但也慢慢被淘空了，还背着资产阶级的名声（多年以后落实为城市中小工商业者）。好在我考上了大学，完成了学业，经过自己的努力做出了一点儿贡献，还获得了教授职称。叔父的儿子、我的堂哥叶芳远没有考上大学，当了一段时间的中学教员，后随女儿移民去了加拿大。

再下一代，情况就更不同了。伯父叶新昌家，叶玉书当了地区一级财务方面的领导，子女发展皆好；我女儿叶晓枫是叶家的第一位女教授；叔父叶新龄家，虽然信息不畅通，但从其在国外数十年打拼而无负面消息传回国来看，后人出众者亦不会少。此外，这里提到的只是早期各家的代表性成员，没有提到但以后各个时期涌现出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才，担任过干部（包括姻亲）及较有实力的商贾，如博士、硕士，省一级厅长、市一级局长、县一级检察长、公司总经理等数也数不过来，更不要说在文学艺术、科学技术、文教卫生等方面工作的后人了。

祖父叶自耕原是安徽省徽州府黟县五都叶郡人，兄弟两个，弟弟叫叶自发。祖父何时迁入江西鄱阳，我已无力去查考。但祖父和叔祖父自买土地，葬在鄱阳，且子孙一直在鄱阳繁衍生息，至少说明他们当时已在鄱阳生活过一段时间。祖父从事何种职业？据家里人说，主要是在景德镇窑区用很少的钱购买或者捡拾人家不要的碗盘、调羹等次品瓷器，然后用箩筐挑到鄱阳乡下贩卖，赚取一点儿微不足道的辛苦钱，直白地说，就和现在收破烂的差不多。祖父过世很久以后，我已经十来岁了，我还看见我家阁楼上存放着不少这种东西。当时年龄小，不知道家里为什么存放这些东西，它们有什么用，后来听家里人说起家族的往事才明白过来。

原来，我的祖父是一个小商贩！

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已事业有成，供我读书不成问题。想想祖父母要养活三个孩子，后来还送叔父到九江深造，真不容易。那要挑多少担沉重的瓷器，要走多少里乡下崎岖的小路，要经历多少次风吹雨打、多少个严冬酷暑啊！祖父劳累困顿，心里有话，他向谁去诉说呢？面对祖父的遗像，我肃然起敬。

我没有见过祖父，父亲家里供有祖父母的遗像。祖父生性善良、为人本分、办事踏实，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祖父肯定也有自己的梦想，但他大概不会想到叶家会有这么大这么快的变化吧？只不过百十年、三五代人的时间，他的子孙后代也可以生活得有尊严，有远大的抱负。这一切都是从他开始的，从他的劳动开始的，他可以含笑九泉之下了。

我的祖父是一个既平凡又伟大的小商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