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爱与鬼

内廷，蛇岐八家的档案馆，这里分别是历代大家长的办公之处和家族秘密的存放之处，十分重要。

橘政宗、源稚生和外五姓家主还有关东关西两个分部的部长坐在路明非和绘梨衣对面，内廷之中，只有代表蛇岐八家最高权力的十个人和路明非。

绘梨衣坐在路明非身后，从刚刚开始，她就一直握着路明非的手，一直没有松开过。

路明非也不知道为什么绘梨衣这么粘他，明明他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甚至连第一面都有些狼狈，但是她对他就是有种莫名其妙的信任，而路明非唯一做明白的一件事情，就是像个色鬼一样一直盯着绘梨衣看。

两人衣摆交叠，就像是中国古代的宫廷画上的富贵夫妻一般。

“所以，蛇岐八家能否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呢？”路明非开口，没有任何客套，直奔主题。

他刚刚已经悄无声息地释放了‘取析’，眼下整座大厦，包括地下的空间他都已经了如指掌，而且，他在地下发现了一个很可疑的空洞，但是由于精神力有限，他无法继续向下探查了。

“这就是我们要说明的问题了，路专员。”橘政宗开口道，他伸手，拿起了桌面上的一份文件。

“家族在日本并不能一手遮天。”橘政宗叹了口气，“既然专员已经了解了家族的血裔秘密，那么老夫就没有必要接着隐瞒下去了。”

源稚生跪坐在一旁，头低着，只有听到这一句的时候，他有了些反应，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路明非身边戴着面纱的绘梨衣，双手握紧，又放松了下来。

“像稚生一样，家族中除了出现超过临界血限的皇，还会出现血统并不稳定可能会堕落为死侍的鬼。这些鬼的血统虽然没有超过临界血限，但是往往比一般的混血种要容易失控得多。因此，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不得不将这些血统不稳定的族人聚集到某个地方集中看管起来……”橘政宗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悲伤的事情，眼神也逐渐暗淡了下来：“看管说得还是太好听了，大家都是明白人，就容许我说得露骨些吧。”

“与其说是看管，不如说是圈养，他们往往是没有什么人权的，他们会被关押在建立在山林中的寄宿学校，直到他们四十岁，如果没有表现出失控倾向，他们就可以被释放出来，回归社会。”橘政宗说道。

“但是，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一些不愿意就这样被一直关押的族人们反叛出了家族，建立了一个对抗家族的暴力组织。”橘政宗打开了他拿着的那份文件，交给了源稚生，源稚生又将这份文件亲自送到了路明非手边。

“他们自称是鬼的聚集地，所以叫‘猛鬼众’，他们不再想要作为人类生活，因为人类这个身份带给他们的只有无尽的痛苦。他们追求进化，他们想要贯穿黄泉之路，他们想要进化为龙类来向家族复仇。”橘政宗指了指路明非手中的文件，“我们现在知道，猛鬼众的高层们往往用棋子的名称来做代号，他们的一号人物和二号人物，被称作‘王将’和‘龙王’。”

路明非轻轻摸了摸绘梨衣的手背，示意她自己需要看文件，得暂时放开，女孩懂事地放开了路明非的手，然后挽住了他的胳膊，整个人直接贴了上来。

在幸福冲昏头脑之余，路明非还不忘瞄了一眼对面的源稚生的反应。

源稚生脸都绿了。

该死的，这个家伙到底有他妈的什么魅力？！绘梨衣到底看上他哪一点了？一见钟情的威力有这么大？

而真正的原因只有绘梨衣自己知道。

镜子中的自己给她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在那个女孩的口中，有美丽庄严的明治神宫，有夕阳染红的大海，有古色古香的浅草寺，有梦幻绚丽的迪士尼城堡，有在雨夜明亮温暖的天空树，在她口中，世界温柔又漂亮。

当绘梨衣问她这些都是在以后要发生的事情吗？那个女孩点了点头，说其实这些事情都发生在七天内，但是对于她来说，就像是经过了另一个人的人生一样。

“后来呢？”绘梨衣问她，用笔在本子上写道。

“后来吗？”女孩的情绪微微有些低落，“后来我就死了呀。”

“死是什么意思？”绘梨衣继续在本子上写着，“我只看过动漫，死就是这个人物再也不会出现在剧情里的意思吗？”

“是的，就像所有被迪迦奥特曼炸成碎片的怪兽一样。”女孩说道。

“那我不想死，我想一直陪在Sakura身边。”绘梨衣写着，“你说他一眼就会认出我来，可是万一他没有呢？”

“那只能去找他啦。”那个女孩笑了笑，绘梨衣有些新奇地看着她，这张脸和自己一模一样，可是自己做出这样的表情就很奇怪，但是她笑起来就很自然。

“你做的梦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所以你看到他就能认出他了。”女孩说道。

“那我也会死吗？”绘梨衣在本子上写道，好看的柳眉皱了皱。

“我不知道。”女孩说道。

“Sakura有赶过来救你吗？”绘梨衣问。

“他有哦，只是我不争气，没能坚持到Sakura来救我。”女孩说道，镜子的表面出现了一点波动，绘梨衣看着镜面，她发现只要镜中的女孩情绪出现大的波动，镜子的表面也会像水面被投入石子一样晃动起来。

“那你有讨厌Sakura吗？因为他没能及时赶到。”绘梨衣写完后，小心翼翼地给那个女孩看。

绘梨衣知道自己一定是做了一个完整的梦，甚至在梦里经历了另一次生命，但是她记不住那个梦，只把那股炽烈的情感保留了下来。

“你会讨厌他吗？”女孩没有回答，反而是把问题抛了回来。

绘梨衣愣了一下，她从来没有见过有人是用问题回答问题的。

“不会。Sakura也许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就想你所说的，是个拯救世界的大英雄，可能在耽误的那些时间里，他正在和毁灭世界的怪物战斗。”绘梨衣把本子举起来，给出了她的答案。

“所以我也不讨厌，我看到Sakura最后还是来找我，那就够了。哥哥以前对我说，他希望我可以幸福，我就问哥哥，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记得我吗？”女孩抬起了头，眼眶微微有些红。绘梨衣规矩地坐着，聚精会神地听着女孩的话。

“因为哥哥曾经和我说，死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没有人再记得我了。”女孩蜷缩了起来，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所以Sakura没有忘，对吗？”绘梨衣写着，“后来呢？”

“后来我就一直跟在Sakura身边，我看见他变得越来越强，身边也有了很多的漂亮女孩，一开始，我很怕Sakura忘了我。”

“但是后来，我很希望Sakura能够忘了我。”女孩轻声说着。

“Sakura太辛苦了。一个看起来很老的人带Sakura训练，那些训练内容真的很枯燥，而且Sakura每次好像都很痛苦。”

“Sakura本来想拒绝的，我也想让他拒绝。可是樱井家主把我留下来的那些东西寄给Sakura了，他哭了一晚上，最后决定参加他的校长给他准备的那个计划。”女孩接着说道。

“我不想让Sakura哭。”绘梨衣在本子上写道，但是她没有给镜子中的女孩看到。

“后来我看见Sakura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总是自己在做什么，一个人训练，一个人学习，变得我都要有点不认识他了。”

“我看见他身边围绕了很多的漂亮女孩，一开始，我真的很讨厌她们，因为她们都喜欢Sakura。但是后来我就不讨厌了，因为她们把Sakura照顾得很好。”

“再后来我发现一直帮Sakura的那个男孩也不见了，Sakura很伤心，我也很伤心，因为好像Sakura又只剩自己了。所以后来我就想，Sakura为什么不接受其中一个女孩呢？比如那个一直没有表情的金发女孩，那个一直跟在Sakura身边会跳芭蕾的那个女孩，这样他就不那么孤独了。”

“为什么想和别人分享Sakura呢？”绘梨衣写完后，展示给女孩看。

女孩沉默了一阵，最后忽然笑了，轻声道：“因为爱吧？”

“爱？”绘梨衣有些奇怪地在本子上写下这个单词，原来那种感觉，叫‘爱’吗？

“因为我爱他，所以想让他幸福……如果这份幸福是我带给他的，那是最好的了，但是那个时候……我，后来就不在乎这幸福是谁带给他的了，只要他开心就好了。”

“再然后，我就想着，有一天他要是能忘记我就好了，也许他就不会那么痛苦了。但是Sakura因为一些事情被追杀，他又来日本了，乌鸦和樱井家主也死了，他又来看我，在那座枯井里。可是，那没有什么好看的啊，那根本就不像我。”女孩说着，声音宛如窗外丝丝缕缕飘下的雨滴，飘摇而轻柔，像是在讲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直到最后，我看见Sakura跟那个传说中的神王打架，我很想帮他，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他周围飞来飞去。”

“Sakura赢了吗？”绘梨衣在本子上写道，“和那个传说中神王打架，他有赢吗？”

“当然啦！Sakura是拯救世界的大英雄，可是我看见他坐上王座之后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了，我想抱抱他，可是我只能穿过他的身体。”女孩像一只小猫一样把自己缩了起来，整张小脸都隐藏在臂弯中，一双玫红色的眼睛注视着地面。

“Sakura赢了就好，他能活着就是最好的消息了。”绘梨衣写道，玫红色的眼睛中闪烁着雀跃，与女孩眼眸中的哀恸相互映照。

……

路明非看着文件，他忽然觉得手臂被女孩抱紧了点，像是害怕他忽然消失一样。

他不懂女孩的心思，如果懂，他可能就不会一直喜欢陈雯雯，或者不会只送她狗尾巴草和蒲公英，所以他能做的只是把右手搭在了绘梨衣的手上，释放‘风行’将文件一页一页在他面前摊开，以便于自己能方便查看。

半晌，路明非将这份文件上的每一个字都烂熟于心后，才将文件收回了袋内。

“所以，猛鬼众就这么在你们眼皮子底下研究出来了这种东西？”路明非将文件袋扔在桌子上。

“家族中确实存在被猛鬼众渗透的情况，昨天开始，我们就已经在进行清查了。”橘政宗说道。

“我不会将你们的秘密直接报告给学院，但是我会写两份报告，我代表校长来视察，自然校长需要知道一切的真相，至于秘党那边，诸位不用担心。”路明非说道。

“我也请诸位记住，当年卡塞尔学院有自信能让蛇岐八家低头，现在这个时代也一样。”路明非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是其余众人的脸色顿时大变。

他们都清楚当年的事情，昂热在战后一个人来到了日本，然后打断了蛇岐八家的脊柱，让他们变成了卡塞尔学院的狗。

虽然说道理大家都懂，但是你放狠话的时候能不能先松开你那只抓着蛇岐八家小公主的手？

“哦对了，顺便提一句，校长是校长，秘党是秘党，我是代表校长来视察的，不完全是代表本部。”路明非挑了挑眉毛。

“是……”橘政宗应了下来，他其实明白刚刚路明非话里的意思，这是一种暗示，昂热本身虽然是秘党当代的领袖，但是秘党毕竟不是个专制团队，领袖不意味着在集体中拥有绝对的权力，甚至可能会受到秘党权力机构的制衡。

路明非的意思很清晰，我今天保下你们，是因为昂热校长要保下你们，你们最应该感恩的是校长，如果有一天校长要在秘党内部做些什么，蛇岐八家最好摆正自己的站位。

随着主角带着他的公主退场，内廷的气氛也随之放松了一些。

“大家长，我们不能这样接着受人掣肘，不然我们这么多年的努力将全部付之东流。”说话的是风魔家主，他一向是激进派，也是这么多年来主张脱离学院独立派系的主要话事人。

“我们难道要对抗全世界的混血种吗，风魔家主？我认为这并不应该如此决绝。”犬山贺开口道，“况且猛鬼众虽然强大了起来，但是归根到底他们和我们拥有同样的姓氏，在未来也许我们可以和谈。”

“犬山家主说得有道理。”樱井七海说道，她看了一眼风魔小太郎，“贸然和学院开战无疑是自寻死路，况且，路专员怎么办？难道风魔家的忍者们有把握拿下他吗？”

源稚生沉默着听着下面众家主的争论，他不觉得风魔家的忍者能留住路明非，甚至他觉得就算是他再加上风魔家的忍者也未必能留得住他。

“好了，大家安静一下。”橘政宗打断了他们的争吵，看向了身边的源稚生：“稚生，绘梨衣她……对路明非是什么意思？”

“老爹，就是你看到的那个意思。”源稚生苦笑了两声，想要摸一支烟出来，紧接着动作一顿，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自己的上衣口袋。

“绘梨衣长大了，老爹，我们不能再把她看成一个小孩子了，她现在也有了自己喜欢的人。”源稚生说道。

“诸位觉得现在还有必要和学院撕破脸皮了吗？”橘政宗没有去接源稚生的话，反而是向下面的家主和关东关西两位部长提问。

下面的众人面面相觑，最后，樱井七海试探性地问道：“大家长的意思是，让上杉家主……下嫁给……”

橘政宗点点头，接着说道：“我原先其实有过一点想法，也物色过家族里的人选，但是我后来发现，我挑选出来的人在身份地位上配不上未来的秘党领袖，所以后来我想明白了；就身份这一点来说，绘梨衣是最合适的。可我想到绘梨衣毕竟不是工具，我也应该尊重她的选择，而眼下，似乎是这件事情最好的解决方式了。”

橘政宗沉沉地叹息了一声，“年轻人之间也许真的会擦出些爱情的火花，那么也不失为一种解决矛盾的方法，只是我担心的是绘梨衣的身体……”

……

“绘梨衣，把手给我。”路明非双手掌心朝上，放在腿上，他盘膝而坐，对绘梨衣说道。

女孩乖巧地将双手附在他的掌心，路明非轻轻握住，嗯，骨肉匀称白皙娇嫩，手感好得不得了。

路明非睁开双目，看着眼前女孩澄澈的眼睛，其中没有害羞或是避让，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宛如一泓清泉，流淌在他的心中。

“绘梨衣，闭上眼睛。”路明非说道。他现在的龙威太过强大，哪怕是绘梨衣的血统不弱，这么近的距离下直视他的黄金瞳也会被震慑。

黄金瞳被点燃，路明非仔细地探查着绘梨衣的身体，越是仔细，脸上的表情越是阴沉。

绘梨衣被人做过脑桥分裂手术，这是一种相当恶毒的手术，自从被发现受术者全都会变成痴呆者之后，这种手术就被彻底废止，但是现在居然出现在了绘梨衣身上，这很不正常。

上三家的家主，如此尊贵的身份，居然也会被人种下这么严重这么严重的祸根吗？

蛇岐八家……

路明非双眼微眯，今天他说的话也是一半真一半假，真的地方在于他确实是会糊弄秘党，但是不代表他会一点不差地和校长交代。

而且绘梨衣的血统相当不稳定，但是这种不稳定带来的是相应的强大，路明非察觉到女孩体内这股力量的狂暴。

但是有些地方不对劲。

她的精神不够强大，远远不如同样超越了临界血限的源稚生。

等等，精神不够强大……

他妈的。

路明非瞬间汗毛竖了起来，他猛然想到了一个可能。

谁说过她是‘皇’？没有人说过，但是大家都默认了，所以只是当她身体不好而已。

放屁。谁家皇会身体不好？

路明非现在很想撬开源稚生和外五家家主的脑子看看里边装的是什么。

她是鬼，是最强的鬼，是伊邪那美的人间使者，是神复苏最重要的一环。

路明非忽然感受到了一股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威胁感，仿佛要伸手将绘梨衣带走一样，本能地，他伸手将女孩拉到了自己怀中。

绘梨衣睁开眼睛，悄悄看了一眼路明非的神色，然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双手也抱住了路明非。

这件事情到底都有谁知道？

路明非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现在只想把所有掌握了这个秘密的人全都灭口。

等等。

路明非忽然意识到了有什么不对。

其他人不知道可以理解，因为他们和绘梨衣关系并不亲近。

但是源稚生对于绘梨衣的情况不会不知道，橘政宗更不可能对这些一无所知，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蛇岐八家能发展到今天绝对是祖坟里面出了个核反应堆。

那么，他们在这件事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而且，路明非通过‘取析’也发现了更让他愤怒的一点：绘梨衣疑似被注入了类似进化药的药物。

她现在的状态，明显是有人打着治疗的名义，想要催化她的血统。

源稚生……还是橘政宗还是猛鬼众什么的狗屁王将？

没关系，他不在乎。

路明非的眼神逐渐冰冷了下来，反正不管是谁，最后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