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二十八年,三月二十四。
......
距离太子朱载壡病逝已过去了七天。
让朱载圳没料到的是,自那日之后一切反倒是出奇平静了下来。
至少在景王府内是如此。
虽然朱载圳当日心中生出了紧迫感,不过他也并没有轻易离开景王府。
而是依旧照常在府内祭祀。
且是石辰真的与陶仲文说了此事,只隔了一天后他便带来了陶仲文亲自注释的经文。
且他对朱载圳的态度也是愈发的亲近。
朱载圳明白,这也是双方不用多说的默契。
虽然这些道士或许不会像严党一般,将来直接明面站在自己这块。
但朱载圳也无需他们如此。
只需要他们在关键时刻,帮自己做一些事罢了。
至于严世蕃,期间也是又来了一次景王府。
不过这一次朱载圳与他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如今国丧尚未结束。
在这个敏感时期,多做不如不做。
接触便已经足够敏感了。
若是再做更多,定会反受其害。
朱载圳明白这个道理,对于王府开府之事也并没有心急。
也正是因为如此,严世蕃对朱载圳的老道也是愈发的震惊,态度也是不觉间便发生了改变。
同时,朱载圳通过严世蕃也是简单了解了一下如今的局势。
简单来说就是;
明面之上,京城上下依旧平静。
所有人仿佛都在为死去的太子所哀悼。
但暗中的风波....却在慢慢积蓄,庙堂大臣已经察觉到了严世蕃这几日的行程。
只是还没有爆发罢了。
.......
紫禁城,西苑。
没错,嘉靖在经过两天消沉期之后又开始修道了。
甚至都将陶仲文从东宫召了回来,助其修道。
毕竟对于他这种极致的利己主义者,能为了死去的人消沉两天便已然很难得了。
玄极殿内。
随着陶仲文诵完了一篇道经,他看着那“仙台”之上的朱厚熜,顿时便露出了震惊之色。
“帝君道行竟精进如此迅速?”
闻言,朱厚熜也是缓缓睁开了双眼。
虽然没有感觉到半点的异常,但听到这话他还是立刻便露出了一丝喜色,不过却并没有接话,只是缓缓站了起来。
带着陶仲文便朝着殿外走去。
而殿外,秦福早就已经候在了门前。
见朱厚熜从内走了出来,他立刻便跪在了地上:“奴婢恭贺陛下道行又有精进!”
“你这奴婢...”
朱厚熜微微扬了扬嘴角,十分吃这套,看着陶仲文问道:“又有何事?”
“陛下英明,奴婢就知瞒不过陛下。”
秦福露出了一个十分谄媚的笑容,开口说道:“陛下,昨日小阁老又去了景王府。”
“如今各个臣子对此都是颇为在意。”
“陆指挥使送来了消息....有些大臣相互拜见,似有所图谋。”
秦福直接便将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送来的消息详细的说了一下。
没办法,虽然陆炳也是嘉靖宠信的重臣。
但嘉靖在修道的时候,任何人都不敢前去打扰。
而陆炳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又不能一直等在这,只能先将消息告诉秦福。
听到这话,朱厚熜的表情也是顿时便严肃了起来。
那股身为上位者的气势瞬间便涌了出来。
“有所图谋?”
朱厚熜轻声道了一句,不屑一笑:“当年的朕都能压下他们,更何况如今?”
“传召。”
“太子病逝,朕心甚痛,遂行国丧。”
“然国事不可怠慢。”
“告诉他们,明日小朝会,让严嵩和徐阶来见朕。”
言罢,朱厚熜径直离去,表情没有半点波澜。
反倒是跟在其身后的陶仲文表情微微有了些许变化,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说道:“帝君,臣有一请。”
“哦?”朱厚熜并没有停下脚步,淡淡开口:“陶真人有话直说便是。”
“臣派去景王府的弟子与臣说...景王颇具修道天资。”
“这两天来,臣也看了看景王的生辰,亦是如此认为。”
陶仲文见朱厚熜渐渐停下来的脚步,强忍着不让自己表情变化,开口说道:“臣想派弟子教导景王修道。”
“我道家先人曾言...子孙之诚亦可反补于先人。”
“想来也能助陛下求得长生..”
朱厚熜紧紧的盯着陶仲文,眼神微微一凝,似乎是真的信了陶仲文的说辞,当即开口说道:
“我儿确有慧根...”
他犹豫一了一下,这才微微点了点头:
“此事,可。”......
.....
要举行朝会的消息瞬间便在京中上下传开。
顿时便再次引起了一阵波澜。
其实群臣想着朝会已经很久了,毕竟这死去的也只是个太子,哪来的那么多眼泪?
更别说严世蕃两次前往景王府,已经让很多大臣都意识到了大明即将要面对的问题。
——储君之位!
此时,徐府。
“徐师,圣人言:天家无私事,如今太子病逝,我大明储君之位空悬,天下不安,徐师难不成就要这么看着吗?”
“明日既要小朝会,徐师且既记要将此事奏给陛下啊!”
“依我大明皇明祖训,如今裕王年长,还请徐师一定要将此事告知陛下!”
“那严世蕃竟敢接触景王,太子这才刚刚病逝,他要如何,他老子要如何?”
“......”
一声声的喊声不断在书房之内响起,每个人的表情都是那般的真挚,仿佛是当真为大明所想一般。
徐阶坐在主位之上。
看着眼前群情激昂的众人,表情格外复杂。
作为如今的礼部尚书兼掌翰林院。
其实他的地位在朝中已经不算低了。
但相比于严嵩,支持他的这些人实在是要差了太多。
徐阶其实很想和他们说清楚。
这其中或有不对。
因为以嘉靖的种种过往来看,如今京城上下的气氛他绝对会有所察觉。
这种时候,还要提前告诉群臣要开小朝会了。
且还只召了他们两个人。
徐阶第一时间便觉着这其中或有图谋。
但奈何这些人实在过于年轻。
而他自己也没有将这其中的事完全想明白,所以也根本说不出口。
他是本想着先去问问严嵩的。
毕竟这些时日来,他对严嵩一向支持。
而严嵩比他更了解嘉靖的多。
但奈何这群人还未等他去严府,便直接找了过来。
想着,徐阶也是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无奈道:“诸位放心,本官定会如实上奏给陛下。”
“好,徐尚书大义,我等定会支持!”
一声称赞声瞬间响起。
徐阶看向了那人。
与张居正一样,同为翰林院编修,高拱。
只不过不同是他与这高拱并没有所谓的师徒关系。
但徐阶对其的才能也是颇为看重。
就是性格上...有些过于直率。
徐阶微微摇了摇头,起身道:“诸位先且回复,明日本官定会倾力。”
“好!”
率先开口答话的人仍旧还是高拱。
“徐尚书如此便好。”
“那严世蕃这些天来屡次前往景王府,想来是有那严嵩的意思。”
“严党势大,现如今他们更是想掺和储君之事。”
“徐尚书也可将此事上奏陛下!”
“若是陛下得知,定会罢免严嵩!”
高拱丝毫不顾周围人那诧异的眼神,紧紧的盯着徐阶说道。
闻言,就连徐阶都是一懵。
罢免严嵩?
你这是想直接搞跨严党?
甭说现在人家还没有完全暴露其心思呢...就算暴露了也不一定能直接搬倒严党啊!
随着他与严嵩接触的越来越多。
徐阶现在已经愈发感觉到了自己和严嵩的差距。
至少在对嘉靖的了解方面他实在是差了太多太多。
他一直都在向严嵩学习...
岂能不明白现在怎么可能搬倒严嵩?
他立刻摇了摇头,不过却也并没有多说,他实在是怕这高拱再当众说出来什么更离谱的话。
旋即便直接将人送了出去。
旋即便急匆匆的朝着严府而去。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严嵩并没有见他,甚至就连严府的大门他都没有进去。
......
次日,天尚未明。
徐阶便早早的起床开始准备接下来的朝会,神色莫名憔悴。
因为没见到严嵩的关系。
他是愈发觉着这次的朝会有所不同,整个人也是愈发的担忧。
其实徐阶并不傻...
相反,这个人颇具政治智慧,不然的话最后也不可能搬倒严嵩。
但此时的他确实还嫩了一些...
而且人就是这样,有些时候过于纠结就愈发的想不清楚其中的干系。
整整一夜,徐阶都一直是这个状态,根本没怎么休息好。
但眼看着时辰已经快到了。
他无论再怎么纠结也只能准备前去西苑。
嘉靖朝的朝会与所有朝的都不同。
朱厚熜不会召见很多的大臣,甚至就连六部尚书他都轻易不会见。
他只会召见自己的心腹。
也正是因为如此,但凡能进西苑拜见嘉靖的大臣地位都颇为的非凡,很多人都梦想着能够前去西苑。
但徐阶此时却只觉着心累。
下面那些人想要他帮着开口,而上面的那位他更是还不能将其心思看透。
他夹在中间,自然难办。
但他又不能不办。
若是不办的话...那他可要真的失了人心,届时便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就这么思索之间,徐阶上了马车,缓缓的朝着紫禁城而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作用的关系。
徐阶只感觉今天的天气要比前些时日还要更冷一些,冷的他一点困意都生不出来。
就在这恍恍惚惚之间,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徐阶刚一下车。
便立刻看到了等在宫门之外的严嵩。
他顿时便精神了过来,连忙走上前行礼:“拜见严阁老。”
严嵩微微点了点头,并没有开口说话。
见状,本欲再问问的徐阶不由得也只感语塞,只能默默的站在一旁。
不多时。
秦福的身影终于是从西苑内走了出来。
因为国丧的关系,秦福的脸上并没有带着以往的笑容,刚一出门便对两人拱了拱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严阁老,徐尚书。”
“请。”
严嵩仍旧平静,但徐阶却是愈发的紧张。
默默的跟在秦福与严嵩身后,缓缓的走进了西苑之内。
此刻天色才渐渐亮了起来。
但是这西苑之内的防守却仍旧严格,哪怕是严嵩和徐阶都要先行搜身才可入内。
两人就这样跟随着秦福来到太高玄殿。
还未等踏入殿门。
徐阶便注意到了此时殿内除了嘉靖之外竟然还有一人。
——锦衣卫指挥使陆炳!
而嘉靖则是坐在上位,满脸悲痛之色的盯着一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瞬间,徐阶只感觉自己愈发紧张。
他不敢多看,跟着秦福严嵩两人,径直走进了殿内,连忙行礼。
“臣,严嵩拜见陛下。”
“臣,徐阶拜见陛下。”
两人相继开口,旋即齐声问道:“叩问陛下圣躬金安。”
两人这一套配合的十分熟练。
坐在上位的朱厚熜,瞬间便看向了他们,如同一只醒来的雄狮一般,冷声开口:“朕的儿子死了!”
“又何来躬安一说?”
严嵩徐阶两人跪在地上,不敢搭话。
朱厚熜就这样看了他们几眼,沉吟了片刻,这才再次淡淡开口:“起来吧。”
“国事不可废。”
“你二人是我大明重臣,无需如此。”
“谢陛下。”
两人齐齐称谢,缓缓站了起来。
朱厚熜的表情仍是带着一股悲痛之色,待两人刚起身后便立刻开口:“朕听闻,这几日来京中上下群臣有些不宁。”
“你们两个可知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话,徐阶只感觉自己的身上已经起了一层冷汗。
明明是低着头,但也清楚的感觉到了嘉靖那如同深渊一般的眼神。
严嵩的表情倒是十分平静,似乎是早有预料,直接走上前了几步,躬身说道:“陛下,臣听闻....是因为臣的儿子去探望了景王。”
“哦?”
“陛下,臣的儿子严世蕃听闻景王殿下之举,心生敬仰,所以这才去拜见。”
“还请陛下放心,臣回去便会训斥他,让他切莫再去寻景王,届时群臣定安。”
严嵩的表情没有半点慌张。
他早就已经猜出了这次小朝会的目的。
群臣因严世蕃的举动所不安,嘉靖单单只召见他与徐阶二人。
此举无疑就是要把群臣的所有心思都统一在他们两人身上。
这样便已经是最大程度的削弱了群臣的锐气。
且此举,若是讨论不出来个结果,群臣也会觉着他们没说清楚,对他们二人生隙,将所有压力分到他们身上。
这便是今天这个小朝会的核心目的。
而严嵩也清楚。
那些会严世蕃去见景王敏感的人绝不会去找他,绝对会是身为礼部尚书且有着不错名声的徐阶。
而他今日的任务则是要为嘉靖挡住剩下多余的风雨。
他早就已经想明白了这一切,自是无所畏惧。
果然,不出严嵩所料。
他话音才刚落。
朱厚熜的声音便直接响了起来。
“不必。”
“朕的儿子有德,让臣子敬佩拜见又有何不可?”
朱厚熜淡淡的开口,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了徐阶:“此事若真是如此,说开了不就行了。”
“徐尚书..你以为呢?”
他的语气极轻,但在徐阶耳中听起来却完全不同。
送命题!
嘉靖一向喜欢如此。
群臣想让他代表上奏立储,而嘉靖想让他自己直接将此事压下去。
选择群臣能有名声,更能让士子追随。
选择皇帝...则是官途通达。
这可以说是嘉靖朝每一届礼部尚书都要面对的局面。
当初的张璁,夏言乃至于严嵩都做出了对应的抉择。
那就是是否能为了他嘉靖的目的而放下一切!
而现在...似乎要轮到他了。
一滴滴的冷汗瞬间便冒了出来,就这么短短刹那之间,徐阶的手便已经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
严嵩在这一刻也是立刻看向了徐阶,表情仍旧淡定。
整个太高玄殿内陷入了一阵诡异的寂静之中。
徐阶站在原地,表情僵硬,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直至片刻之后。
他的表情终是有了些许变化,似乎是做出了某些决定。
旋即深吸了一口气后,便缓缓向前走来,认真的朝着朱厚熜行了一礼。
“陛下。”
“臣,有话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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