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于安要继续在府里住下去,他们就必须先解决一个问题,那便是吃。
三个正长身体的孩子,靠府里分来的那几口黍羹哪里吃得饱。于是乎,小雅就把主意打到了那几只吵死人的鸟身上。
这几日不知从哪儿飞来了几只鸟,每日清晨、黄昏站在树上咯咯地乱叫,叫声响亮,老远都能听见。
于安对小雅逮鸟的计划很是好奇,他不知道小雅为什么不做弹弓、不设陷阱,只把一袋草籽撒在树下就算完事了。
前年春天,小雅和婢女们一起出城采葛,野地里跑久了,发现有一种草籽,鸟吃多了就会像人喝醉酒一样原地打转,就算飞也是歪歪扭扭的。她曾尝试着去抓这些“醉酒”的鸟,但它们毕竟会飞,十只里能逮到一只已是大幸。后来,她就想着要把这法子用到冬天,这样不用她去抓,只要在树下撒上草籽,再等上一晚上,“喝醉酒”的鸟飞不到窝里自然就冻死了。
撒下草籽的第二日,小雅和妮儿一大早就跑到东边院子里找那几只鸟。果不其然,她们在大树底下找到了一只,看那样子它已经冻死了,拎起来沉甸甸的,和府里养的鸡差不多大。
小雅笑得合不上嘴,她把鸟往妮儿手里一递,指着头顶的树冠道:“可能还有两只在窝里,你等着,我上去看看冻死了没。今日保证让你和于安吃顿饱的。”说完双手抱着树干极熟练地爬了上去。
“上面还有吗?”妮儿仰着头站在树下,大声喊道。
“有!我扔下来,你接着!”小雅在鸟窝旁的树权上发现一只,顺手扔了下去。
“这只更肥呢!”妮儿笑得直拍手,“还有吗?”
“上面还有一个窝,我去看看!”小雅伸出手抓住一根粗些的树枝,一点点地挪了上去,“哈,这儿还有一只,这下够我们吃好几日的了!”小雅喜出望外,低头对妮儿喊道。
小雅伸手去拎鸟脖子,没想到窝里那只鸟居然还没被冻死,晕乎乎地回头啄了她一口,痛得她大叫了一声。
“你在上面干什么?!”树下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小雅低头一看,只见将军背着手站在妮儿身旁,一脸严肃地看着她。
“将军!”小雅心中大惊,脚下一时没踩稳,竟倒头摔了下来。
“啊——”小雅大叫着拼命用手去抓树枝,可一连掰断了两根树枝都没能让自己挂住。她闭上眼睛等待剧痛袭来,可预期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将军双手一伸,将她稳稳接住。
完了。
小雅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将军皱着眉头看着她,看样子很生气。
小雅挣扎着从他怀里跳了下来,跪在地上不敢起来,妮儿也吓得跪倒在地。
“你们在做什么?”
“抓鸟......”小雅的声音忍不住发颤。
“上树抓活鸟?你难道还生了翅膀不成?”
“我......”小雅正郁闷该如何解释,那只啄了她的胖鸟居然晃晃悠悠地从树上飞了下来,在将军脚边踉跄着走了几步,然后一头撞在他腿上晕了过去。
三个人一片寂静。
良久,将军咳嗽了一声,冲妮儿道:“你先下去吧!”而后看了小雅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转身走了。
“小雅,将军这是什么意思啊?”妮儿跪在她身边小声问道。
“这还不明白?让你先回去,让我在这跪着呗。”小雅垂头丧气地跪坐在地上,“我今日这顿罚怕是逃不掉了,你先回去拿一只煮成汤,其他两只收拾干净了拿雪包住留着明日吃。”
“那你呢?”妮儿皱着小脸问。
小雅笑了笑,安慰她道:“没事,将军心软,待会儿就会放我回去的。你快去吧,我还等着晚点回去喝肉汤呢!”
妮儿无奈,只能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小雅跪在雪地里,膝盖下的积雪很快就融成了冰水。想她这身上已经到处都是毛病,再跪久些怕是连这腿也要废了。她苦笑一声,把手垫在膝盖下,露在衣服外的地方很快就全都没了知觉。
这时,一件深蓝色的长袍披在了小雅肩上。她艰难地哈了一口气,抬起自己冻僵的脖子,透过自茫茫的雾气,只见将军一脸担忧地站在她面前。
“将军,我知道错了。”小雅的两片嘴唇几乎冻在一处。将军叹了一口气,长手一捞,把她抱了起来。小雅坐在他左手的臂弯里,一张脸热得滚烫:“我已经八岁了,小儿才要人抱......”
将军看了小雅一眼,叹声道:“大火里没有烧死,现在又要跑到我家树上寻死吗?”
他认得她,他居然还认得她!小雅被一阵狂喜冲昏了头,完全忘了回话。
“小儿顽劣,以后再不许爬树了。”
“嗯。”小雅盯着将军说话时偶尔扇动的睫毛,傻笑着狂点头。
将军抱着她在雪地里慢慢地走着,她靠着他的脖颈深吸了一口气,那是二月春风的味道,虽然带着丝丝寒意,却让她莫名地感到安心。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在雪地上,将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拖得很长很长,小雅突然希望这条路能一直没有终点,那样他便能抱着她走到永远了......
于安走的那日,小雅把两只烤熟的鸟塞进了他的包袱。妮儿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了一宿,等到真正离别时,两只眼睛肿得几乎看不到里面的瞳仁。
其实,小雅很想劝劝她,但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于安是落了毛的凤凰,她和她是野地里啄食的麻雀,即便凑在一起分吃过几颗草籽,也不可能永远在一起。
更何况,他还有他的血海深仇。
“你现在出城安全吗?有什么我们能做的吗?”
“都躲了那么多日了,应该没问题。只要出了城门,就会有人来接我。这几曰......多谢了!”于安红着眼眶哽咽着。
“那你还会回来看我们吗?”妮儿一眨眼又滚下两行泪来。
“嗯。”少年慎重地点了点头,转头看着小雅道,“如果七年后我还活着,我一定回来找你们。”
七年,好遥远的七年。
在这样的乱世里,像他这样的身份,能活上七年并不容易。可小雅还是用力点了头,因为无论过多久,她都会在这里,哪儿也不去,这里有她放不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