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这玉佩,小雅心中没有惊喜,只余讽刺。如果娘亲真是王子狐的后人,也许她的身份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卑贱。可那又能怎样呢?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随神往来者谓之魂,并精出入者谓之魄。人死,魂飞归天,魄沉入地。既然她在这片奇幻之境见到了早己离世的娘亲,那就证明她也已经是个死人了。每个人都是孑然一身地来到这个世上,离开时也依旧是孤单的一个人。世间的人和事通通成了随风而逝的尘烟,抓不住分毫。
小雅转过身去,不再看花丛中的那对眷侣,继续往无尽的黑暗里走去。
“别过去,那里不是你要去的地方!”娘亲突然挡在小雅面前,她苍白的脸色一如她离世的那日清晨,“雅儿乖,快回去吧,你的路不在这里。”
“我的路在哪里?娘亲,我好想你......”小雅看着自己思念多年的面庞,泪水霎时盈满眼眶,“娘亲,你为什么要骗我?你根本没有跟人私定终身,也根本就没有没有被赶出家门,对吗?你是晋人,不是秦人,你识字,你还会读诗。你给我唱的那些歌,你说的那些话,我如今都能听懂了。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我到底是谁,阿苏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不能去晋国,为什么你又想让我去晋国?晋国智氏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小雅看着娘亲,喉头哽咽酸痛。
娘亲凝视着小雅,默默地流下两行泪来。她抿了抿干枯开裂的嘴唇,似乎要张口同小雅说些什么,可这时一阵风过,她忽然就如烟尘一般被风吹散了,在小雅面前只余下四散的火星和漫天的灰烬。
“娘亲,娘亲——”
是她,是她把娘亲的尸首烧成了灰,娘亲怎么还会同她说话呢?娘亲早就不在了......
小雅仰头发出一声嘶哑的悲鸣,眼泪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小雅,小雅,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小雅头顶的夜空中响起,她不自觉地闭上了眼睛。等她再度睁开眼睛时,幻境里的一切都消失了。太阳依旧高高地挂在天上,耳边是瀑布轰隆隆的鸣响声。原来只是一场梦......
“痛,好痛啊......”小雅被人紧紧地抱在怀里,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
“你醒了!你哪里不舒服?哪里痛?”伍修晏松开怀抱,转而抓住小雅的双臂。
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小雅抬头征征地看着伍修晏,只见他一脸憔悴,满面风尘,头发、胡子乱得一塌糊涂。
小雅伸手摘下他发间的一片枯叶,笑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我以为你不要我了......”
“小儿,让你等久了。”伍修晏用手拨开小雅汗湿在额间的头发,低头仔细地打量着她,“幸好你醒了,不然......”他嘴唇一紧,欲言又止。
“不然什么?”
伍修晏没有回答,只直直地看着小雅,明亮乌黑的瞳仁里燃烧着一团炙人的火焰。
小雅回望着他,她以为他会说些什么。谁料,他只是摇了摇头,扶起了她:“没什么,你好些了吗?能走了吗?”
“嗯,我们走吧。”小雅低下头,幽幽回道。
“小儿......”伍修晏用两指轻捏着小雅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看着他,“我一听妮儿说你被人抢进了山,即刻就带人进山来寻你。可这一带地形诡异,一队人已经在附近原地打转了三日。今日也多亏了你放的黑烟,才终于找到这里。所以,我没有不要你,也没有舍弃你,你明白了吗?”
原来他已经找了她三日......
“那其他人呢?妮儿呢?”
“其他人现在留在谷外。妮儿一定要跟来,我就让秦放把她锁在院子里了。”伍修晏说着弯腰把小雅打横抱了起来,“你以后有事不可以再瞒我。当日如果你愿意坦诚相告,也许我会把那奴隶留下来交给由僮,可你却自作主张跑到这摩崖山上来。如果我一直找不到你,又或者今日我找到的是你的尸首,那么......”
“那么什么?”见他脸上一片冰霜,小雅不由得心中发寒。
“那么妮儿也就别想活了。”
“不关妮儿的事!是我自己不敢告诉你,也是我自己想把无邪送进摩崖山的,你回去责罚我就好了。”小雅急忙替妮儿辩解。
“责罚你?果然是重情重义的小雅!”
“我......你别生气。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伍修晏眼中流露出的痛苦和气愤,让小雅惊觉自己这次可能真的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
“从小到大,你只有认错认得最快。你可知这几日我不眠不休地找你,生怕自己再晚一刻就只能找到你的尸首?我是想责罚你,我甚至想掏出你的心来看看,看看里面到底还装了多少我不知道的东西。”
“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前几日你一直在生我的气,又故意避着不见我,我是没有法子了才把他送进山的。”小雅话一说出口,忽然觉得自己这样说倒像是要把责任推给他,于是急忙又道,“不不不,我不是说这是你的错,我是想说......”小雅心里越急,嘴巴上越说不清楚。
“我没有生你的气。”伍修晏看着小雅剑眉紧蹙,“那几日,我气的是我自己,气自己不该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心生妄想。可是过了这提心吊胆的三日,我才明白,妄念既生,就注定了求不得,也逃不掉。”
“将军......”九年来,小雅从未见伍修晏像此刻这般颓丧、无奈。他往日的气度和洒脱不见了,空落落的躯壳里仿佛只留下了无尽的哀伤。可小雅不明白,如果他口中所说的妄念是她,又何来求不得、逃不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