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时代的一粒沙落在脚下

时代的一粒沙尘，落在个人肩头，是一座难以承重的大山，可它要是落在脚下呢？

1977年10月21日。

四九城的沙暴一如既往的地道，使得天空黄蒙蒙。

胭脂胡同44号。

19岁的秦源坐在大门口的台阶上，好奇地凝神静听。

周围是一片大大小小的四合院，一座挨着一座，墙体斑驳，瞧着有些年头。

不远处矗着根木头电线杆，上面顶俩大喇叭。

“叮叮当当”，随着一阵嘈杂声响，胡同里的几个半大小子嬉笑打闹，滚着铁环，从电线杆下呼啸而过。

同时，电线杆上的喇叭，正在重复第二遍广播：

“一个多月后，国家将重新恢复高考，凡是符合招生条件的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高中毕业生均可自愿报名...”

终于听到想听的消息，秦源眼中闪过期待之色。

‘老三届的高考，也是含金量最高的一届，这应该是70年代最大的机遇了吧。’

老三届即66、67、68堆积的老年组高中毕业生。

身旁，胡自强有烟瘾，抽着从他爸那顺来的经济烟，犹疑不定问：

“听这意思，是不是咱们也有机会上大学了？”

“是的，赶上了好机遇，高考恢复，凭成绩说话，只要考得好，就能上大学。”秦源笑着回道。

他和胡自强是发小，哥俩都是返城知青，返城俩月还没个工作，报纸上称之为“待业青年”，其实就是无业，跟个胡同串子没差。

四九城就业形势严峻，工作一个萝卜一个坑，哥俩普通家庭出身，想找到工作，没门。

好在，国家恢复高考。

两人妥妥的工人子弟，参加本届高考自是没有问题，这年头，工人是真有力量，甚至农民还有个“农民工伯伯”的称呼呢。

此时，哥俩一副标准的工人打扮，蓝衣、蓝裤、黑布鞋，主打一个耐脏耐造。

胡自强掐灭手里的烟屁股，兴奋说道：

“以前上大学，根本没咱哥俩啥事，凭的是关系。比如隔壁45号院的那个程大，上了农大，一直吹嘘说自己能上大学，靠的是自身觉悟高。

呸！还不是靠他那个区粮站站长的老子。

现在好了，高考恢复，一切靠成绩说话，就很公平。”

隔壁45号院是座五进大宅子，前些年刚翻修过，白墙青瓦，比44号院气派的多，目前被用作一家单位的家属大院。

“叮铃铃...”

正值傍晚时分，几声车铃声打断两人谈话。

大人们下班回家，或推或骑着自行车，三三两两出现在胡同巷子，他们的衣服一溜的“蓝绿黑灰”，瞧着还有些土气。

忽地，一抹亮色闯入秦源视野。

那是一辆崭新的凤凰牌二八大杠。

一个讨厌的家伙招摇地骑着它，灵活地穿过人群，然后脚一支地，稳稳停在秦源面前。

程家老二程小军，蹬着皮鞋，戴着表，时髦的很。

作为大院子弟，他和秦源、胡自强这样的胡同子弟根本不是一路人。

甚至，他对秦源、胡自强还有些敌意。

原因和他喜欢的一个叫许南枝的漂亮姑娘有关。

中学毕业那会儿，为了逃避下乡插队，程小军让站长爸爸给他在少年宫找了份工作，然后他就成了许南枝口中的落后分子。

反而眼前这俩货，和许南枝在一块儿下的乡，在许南枝口中，那是有着深厚革命友谊的伙伴。

程小军只想说那姑娘太天真，程许两家算是世交，两人又都是大院子弟，明明他和许南枝才应该是一个圈子的人。

可许南枝看不上他，却愿意把眼前俩穷酸当作好友...

妈的，让人恼火啊...瞥了眼秦源那张过分英俊的脸庞，程小军很想来上一拳。

‘艹，这孙子长的有些危险啊，胭脂胡同出了名的俊后生，浓眉大眼，面容周正、硬朗，瞧着阳刚，姑娘们最是青睐这一款。

保不齐这孙子哪天想吃软饭了，南枝很可能失守啊。’

眼珠溜溜一转，程小军似是想到什么，故作惊讶道：

“哟，你们也知道我要参加高考了？”

“特么谁问你了。”胡自强翻了个白眼骂道，“不过我记得，你在少年宫有编制，丢了这么好的工作，去考大学，考不考得上还两说呢，缺心眼。”

程小军心下鄙夷：

‘穷鬼就是见识短，少年宫那工作固然不错，但能和上大学比吗，等有了大学文凭，再加家里关系，我将会更加的海阔天空。’

至于能不能考上大学...

拍了拍车篓里的一摞书，程小军戏谑道：

“你们也应该会参加高考吧，那现在准备有些迟啦，我爸很早之前就猜测，国家要恢复高考，所以我早早就备考了。

瞧见这摞书没，大学老师推荐，市面上最好的学习书，叫数理化自学丛书。

教育荒废了十年，这套书最后一版还是65年印的，现在翻遍整个京城，估计也找不出几套。

也是运气好，今儿在鸽子市找到两套，巧了今天宣布恢复高考，啧啧，卖书的狮子大开口，一套书要100块，当然这些钱对我和南枝来说，不算什么，我们一人买了一套。

不光如此，我家还请了大学老师，给我辅导补课，明儿就开课。”

对于考大学，程小军心里门清。

教育荒废，考生的基础都很差，自己不用考得有多好，只需比别人考得好就成。

离高考只有不到俩月的时间，估计不少考生可能白天种田挣工分，晚上备考纯自学，再差点，甚至连本像样的复习资料都没有。

一比较，自家在备考上的投入，99%的考生拍马都赶不上，这就够了。

果然，人与人是不能比啊...秦源暗自感叹。

刚恢复高考，自己和胡自强还在为此沾沾自喜时，有关系的人早早就备考了，不提找大学老师授当家教，光程小军口中那轻飘飘的100块，就足够吓人了。

100块放在当下什么概念？

老秦家俩多月的收入，而在乡下，能一下拿出100块的家庭，估计凤毛麟角。

当下100块的购买力，放2024年，不知够不够1万？

1万块买套复习资料，这教育成本够吓人的。

77年考上大学，相当于直接实现阶级跃迁。

胡自强说高考很公平，似乎也没那么公平。

他肯定考不过程小军，不出意外，程小军这孙子一准能考上大学。

至于自己...

老话说寒门难出贵子，也不知老秦家够不够得着寒门。

‘不过我是穿越者，那没事了...’

上辈子网上说，1977年的高考试卷很简单的，后世成绩不错的中学生来考，那都是重点大学的苗子。

400的总分，270够上清北。

上一世，大学时，秦源学的是农业，毕业后在一家种子公司当科研牛马，工资不高，还老加班，生活压力大，作为老员工，向上面提出涨薪的想法，然后他这头勤恳的牛马，就让狗屎公司给优化了。

心情苦闷，喝了顿酒，醒来就穿到了这里。

庆幸因为工作的关系，前世学生时代学到的知识，秦源感觉还记得百分之六、七十，用来应付77年高考，清北还不手拿把掐。

站在风口，天胡开局，这辈子说什么可得好好享受享受。

又瞥了眼一旁的胡自强，见他被打击的怔住了，秦源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胡自强心里酸酸的，缓了缓，嘴上却强硬道：

“臭显摆，有什么了不起的，没有大学老师补课和数理化自学丛书，我们普通人不也照样参加高考。”

“是啊，重在参与嘛。”

程小军好笑道：“不过离高考只有不到两个月，时间紧迫，南枝要和我一块儿备战高考。

但以她的性子，肯定会想着拉你俩一把，甚至邀请你们一起复习。

到时，希望你俩能拒绝她，人的精力有限，她如果帮你俩补课，肯定得牺牲自己的学习时间，要是因为这个导致她没考上大学，你们担得起责任吗。

况且南枝得到的教育资源，还是我家出力的，比如请大学老师当家教，我家足足出了10斤香油。

正宗的小车香油，炝个锅能香半个胡同，有钱都买不到，稀罕着呢。

你俩不是一直瞧不上我吗，想必也不屑占这个便宜，总不能俩大男人，利用个小姑娘，来薅我家的羊毛吧？”

铺垫许久，程小军终于说出自己目的。

嫉妒心作祟，如果有许南枝的帮助，让俩穷鬼撞大运，考上大学，他得难受死。

并且，两人还是他追求许南枝的绊脚石，可不得先扫了。

为此，在请大学老师当家教这事上，他直接扯谎。

真相是许父在农大当教授，近水楼台，拜托本校同事给女儿补课，程小军听说这事儿，腆着脸让他爸送礼，才加入进去。

“少瞧不起人。”胡自强被激的脸色涨红，嘴上却甚是强硬道，“我俩堂堂大男子汉，有尊严的，绝不会打扰南枝备考，占这个便宜。”

“那就好。”

目的达到，程小军笑眯眯地推车离开。

瞧着他嘚瑟的背影，秦源有些狐疑，总感觉这孙子的话，有很大水分。

当然，程小军严防死守的东西，他根本不在意，就自己这水平，不定谁帮谁呢。

忽然，老爹中气十足的声音从前院传来。

“源子，回家吃饭了。”

“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