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吾主

第二天一早秦鸦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他照常洗漱,穿衣,从宿舍出发,打算先去零号观察室看看。

途中他终于回了所长信息。

“好,都听您的。”

“医生什么时候到?要是不着急的话,我先去零号观察室一趟可以吗?”

所长很快就回了他信息:

“你在零号观察室吗?”

“那我过来找你吧,你就在那儿待着,不要乱跑。”

秦鸦觉得她说的好像是他在超市里走丢了一样,她正借了超市的广播对他喊话。

不过秦鸦没在意这件事。

他更在意民科现在是什么个情况。

昨晚他亲眼看着剧场散场,民科一言不发地跟着其他研究员全都离开了。

民科大概率已经被那些花人同化了。

秦鸦猜他可能也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

可等到他到了零号观察室之后,他才发现他猜错了。

民科没有变成疯子。

民科直接人间蒸发了。

不管是宿舍,民科常待的活动室,还是其他地方——秦鸦找遍了整个零号观察室都没找到民科。

就算他问其他病人,得到的几乎也都是“民科是谁?”“张一?没听过这个名字”这样的回答。

就邪门。

一夜之间,一个大活人凭空消失了。

秦鸦甚至找不到民科的档案了,原本民科的档案就在诊疗室的文件柜上摆着,可他去查看的时候却发现那份档案没了,文件柜上也完全没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

种种变化就好像在告诉秦鸦,这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民科这个人一样。

或许是这两天见鬼的事实在碰见太多了,对民科的消失,秦鸦居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他只是思考起民科为什么会消失。

难道是还留在生命科学科室里?那至少应该会留下档案吧?还是说被某种力量抹除了存在本身?也不对,明明其他研究员都好好的……

这问题困扰了秦鸦许久,直到所长出现在诊疗室里。

所长今天穿了她平时穿得最多的那套衣服——白色衬衣,黑色西裤,以及研究员们人手一件的白大褂。

她刚走进诊疗室就注意到了秦鸦的表情,于是自然而然地在秦鸦另一边坐下。

“怎么了?”她用温柔甜蜜的嗓音询问,“一脸发愁的,是出了什么事吗?”

秦鸦似乎这才注意到她。

“所长,”他抬起头跟她打招呼,“你来了。”

所长朝秦鸦点头当做回应,接着又问了第二遍:

“所以是出了什么事吗?愿意对我讲讲吗?”

秦鸦想了想,点头:

“当然可以——是这样的,我今天过来之后清点病人的时候,意外发现有个病人不见了。”

“不见了?”所长眨眨眼,“什么意思?是你没在观察室里找到他吗?”

“没错,我找遍了整个观察室也没找到他,而且不光是这样,我还发现他的档案也莫名其妙找不到了,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取走了……”

秦鸦说到这儿,所长忽然问:

“那个病人叫什么名字?你应该有印象吧?”

“张一,”秦鸦如实报出名字,“平常我一般管他叫民科。”

让他没想到的是,他刚报出名字,所长就露出了笑容:

“原来是他啊,那你不用找了,他和他的档案是被我们研究所的人带走的。”

“啊?”秦鸦心头一沉,表面上却只是稍有困惑,“为什么?他病好了?”

所长看着秦鸦,保持着笑容不变:

“不,他从头到尾都没得过病,怎么能说是病好了呢?”

“没得过病?可他明明……”

“明明和其他研究员一样疯了——你这样觉得吗?那说明他的演技确实很不错,就连你也骗过去了。”

“但实际上,他并没有疯,他一直都好好的,你以为他疯了,但那都是他装出来的。”

“他是个骗子,很厉害的骗子,我们也是好不容易才识破了他的真实身份。”

“他其实是个学术剽窃犯,是别的研究所派到我们这儿来的内奸,虽然他也曾是生命科学科室的一员,但事故发生那天,他恰好请假了,不在场,因此并未受到污染。”

“我们猜测,那天他之所以会不在场,正是因为他提前收到了信息——他背后的人提前告诉他,那天生命科学科室会出事,而理由自然不必多说。”

“我们怀疑,正是他背后的人引发了那场事故,所以昨晚我们的人就连夜带走了他,还有他的档案。”

“……”

秦鸦毫不避让地和所长对视,沉默了片刻,点头:

“原来如此,那怪不得。”

然后他又有点好奇:

“咱们所一般会怎么处理这样的犯人?”

所长摇了摇头:

“具体要看他究竟犯了什么样的罪,现在还只是审查阶段,后面有很多流程要走,具体的处理结果,恐怕要等很久才能出来。”

“这样。”

“所以你也不用花费心思找他了,”所长拉开椅子,重新站了起来,“罪犯理应会得到他们应得的审判。”

“至于你……”她又把话头调转回来,与视线一并落在秦鸦身上,“秦鸦,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

秦鸦觉得所长的下一句话恐怕就是“任何邪恶终将绳之以法!快老实交代你都干了什么,抗拒从严坦白从宽!”。

然而所长并没有这么说。

相反,所长绕过了桌子,凑近了他,仔细观察他的眼睛,问:

“你的眼睛怎么样了?还是会看到花?看到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秦鸦眨眨眼。

眼前的所长和昨晚收获的残余记忆里那张面无表情的脸陡然重合。

他有点分不清哪个是真的所长,哪个又是假的了。

但不管哪个是真的,对他来说好像都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半步,拉开跟所长的距离,然后才回答:

“嗯……会,确实还能看到花。”

“那就别来零号观察室了,”所长好像没察觉到他后退的动作,“我不是说了么,接下来这段时间,你都可以不用来上班的。”

“我习惯了,”秦鸦沉着应对,“下意识就想着来看看。”

接着他主动岔开话题:

“所长你不是说要带我去见什么心理医生?哪儿呢,就在研究所里面?”

所长似乎没听出来他是在转移话题——不,倒不如说是所长一直都这样。

她绝对听出来了,她在故意跟着秦鸦的话题走,贴心得不行:

“我把他带来了,你跟我走吧,他就在附近。”

秦鸦总有种跟着所长走了,就可能要回不来的奇怪感觉。

就像民科。

但他还是果断跟上了所长。

在距离零号观察室不远的一间观察室里,秦鸦见到了所长给他找来的心理医生。

是个看起来有点不太靠谱的男人。

研究所制式白大褂,身材高大,淡金色的短发略显凌乱,眼睛是深邃的幽绿色,五官立体,鼻梁高而挺,上唇下颌胡须潦草,衬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都随意解开了,露出钢板似的坚挺胸肌。

这就有点不守男德了。

男人一见秦鸦,眼珠子就立马亮起来,像饥肠辘辘饿绿了眼的狼:

“请问这位就是秦鸦研究员吗?”

秦鸦点了点头,迟疑地问:

“您是?”

男人一步就来到秦鸦面前,握住了秦鸦的手,热情洋溢自我介绍:

“你好你好,秦鸦研究员,我是听说了你的情况之后,连夜从玻平赶过来的,你可以叫我弥厄尔,我是一位心理学者,我对你的症状非常感兴趣,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在对你的治疗过程中对你做一些简单的测试……”

他说着,偏过头去看所长:

“当然,这一切都已经提前征求过伊瑟拉女士的意见了,她也都同意了。”

秦鸦心说那我呢?

就不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吗?

搞得他好像是伊瑟拉所长的什么东西似的,想做测试只需要征求主人的意见,不需要问那件东西有没有意见。

不过秦鸦确实没什么意见。

他也挺好奇的——

普通的心理学者真能分析出来他为什么能看到花,能察觉到他身上的异常吗?

所以他点了点头:

“好啊,只要不太过分的话。”

见秦鸦同意了,弥厄尔喜出望外。

然后,他第二次看向所长:

“伊瑟拉女士,你应该清楚,进行心理治疗时,最好不应有外人在场……当然,如果病人同意的话,您的确可以旁听。”

秦鸦听完也跟着看向所长。

所长好像从一开始就不打算旁听,弥厄尔刚说完她就笑着点了点头,说:

“好,那我就先忙了。”

她转身离开了。

不过,刚走到门口,不知为何她停了下来,转头,看向秦鸦。

所长的嘴唇蠕动,似乎是想说什么。

但最后,她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朝秦鸦淡淡一笑,就走了。

秦鸦不知道所长为什么要对他笑。

他只觉得这景象似曾相识,但要他回想是什么时候发生过的,他却想不起来了。

没办法,他只好看向弥厄尔。

“您打算怎么治疗我?”他问。

弥厄尔却摇了摇头。

出乎秦鸦意料,这位心理学者似乎并不打算向秦鸦使用相对常规的“话疗”,也并展现出什么超自然力量——

相反,弥厄尔忽然换了副表情。

从微笑到严肃,从随和到恭谨,身材高大体型健硕的男人迅速朝秦鸦单膝跪地,垂下头颅,右手握拳贴于左胸。

“吾主。”

他如此呼唤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