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我们在发芽

秦鸦在“棺材”中躺下,随着细微的嗡鸣声响起,“棺材”开始运作,在仪器的作用下,他缓缓陷入沉眠——

然后,床上的你睁开了眼。

是提前设好的闹钟叫醒的你。

你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关掉闹钟,眼神涣散地看向墙上的日历。

日历上,代表了今天的那个格子被打了个大大的红叉。

你盯着那个红叉努力思考了会儿,才想起今天是早就定好的,进行那场实验的日子。

于是你的心情愉快起来。

甚至有种丰收的喜悦。

因为计划即将达成,因为研究进度说不定会因此往前推进一大截。

你向来不在意虚名和物质享受。

可如果这次实验成功了,在探索真理的道路上,你将作为先行者,为人类迈出坚实的一步。

这是你此生唯一的愿景。

想到这儿,你不禁要轻哼起来。

你恨不得现在就赶往一号实验室,开始那场实验。

但在此之前,久违的,你决定要稍微收拾一下自己。

或许是你意识到,今天或许将是你人生中最美好,也最值得纪念的一天。

因此,你来到了盥洗室前。

你迅速洗完了澡,又来到盥洗池前开始刷牙。

刷完牙,你才忽然想起件格外重要的事——那件事甚至几乎要和今天的实验一样重要。

于是你急忙用杯子接了一满杯的水,然后对着镜子,把头上凌乱潦草的头发小心翼翼地分开。

在你头顶,有个小芽从血肉中生长了出来。

那似乎是某种植物的幼体,还很脆弱,稍微受到点冲击就会折断,甚至可能会被碾作一泡绿水。

见它完好无恙,你忍不住露出慈祥的笑容,发出满足的叹息。

就像是父母在看着自己的孩子,你看着那嫩芽。

“快快长大,你要快快长大呀。”

你喃喃说。

为了让它能快快长大,你端起了手边那杯水,哼着轻柔的调子,慢慢把那杯水倒在了头上。

哗啦啦。

嫩芽沐浴在你的爱意之中。

你看到它微微摇晃起来,似乎是长高了那么一点点。

真好。

你微笑着放下杯子。

却没有一滴水顺着你的头发滴落下来。

你似乎早就对此司空见惯了,因此你一点也不觉得意外。

你抬起头,再度看向镜子。

镜子便忠实地映照出了你如今的模样——

眼窝深陷,瘦骨伶仃,形容枯槁。

或许是最近实在太累了吧,毕竟你已经为了那场实验殚精竭虑,废寝忘食了许多天。

望着镜子里的自己,你决定等实验结束好好休息一段日子。

但现在,还远不是该休息的时候。

想到这儿,你离开了洗手间,回到卧室,从衣柜里取出你一次性买了一整打相同衬衣中的一件,又套上裤子和鞋袜。

最后,你来到书桌前,拿起了上面放着的工牌,将之扣到了胸前。

那上面写着:

切尔诺利研究所——生命科学科室主任——秦鸦。

……

离开了宿舍之后,你径直走向了科研大楼。

路上不停有研究员向你打招呼,他们有的喊你名字,有的则称呼你的职务。

你挨个向他们回礼。

可不知为何,今天的你总觉得他们有哪儿怪怪的。

虽然他们对你的态度都像往日那般亲切,虽然他们依旧长着一张嘴,两只眼睛一个鼻子,没有畸形的模样和多余的器官。

你说不上他们到底奇怪在哪儿。

但本能地,你渐渐选择与他们保持距离,你开始不再回应其他研究员的招呼,你离开了大路,选择趟进了路边的绿化带,借助那些低矮的灌木遮掩身形。

——你开始阴暗地蠕动。

最后,花费了比平时要多将近一倍的时间,你终于站在了科研大楼前。

到了这儿,你终于能松口气了。

但很快,你又碰到了其他人——

那些没发芽的家伙挨个热情地向你打招呼,可在你的眼里,他们的每个动作都潜藏着恶意:他们看似在朝你微笑,实则是在朝你亮出他们尖利森白的牙齿;他们看似在向你招手,实则是在诱骗你跌入到他们为你提前设下的,万劫不复的陷阱中。

你不由颤抖起来。

你开始想逃。

但已经晚了。

不知不觉间,你已经被研究员们裹挟着带到了科研大楼的五楼。

他们给你换上了厚重的,让你喘不过气来的生化防护服,他们簇拥着你来到了核心实验室中,他们赞美你的成就,期待你发出宣告……

可到了这儿,你反倒安心下来。

因为你终于在这个正变得越来越怪异的世界里找到了同胞——

就在实验室最中央的那台培育仓里。

你跌跌撞撞地推开身旁的研究员,扑到了那台培育仓上,你把脸凑到了培育仓的观察窗上,透过观察窗,努力想要看清里面究竟存放着什么东西。

可研究员们拉开了你。

他们粗暴地脱掉了你身上的防护服,给你换上了用来囚禁精神病的拘束服。

然后,你被他们关在了那台和培育仓连接起来的,棺材一样的机器里。

透过“棺材”盖上的玻璃,你看到一张脸向你垂落下来。

灰色长发,灰色的眼睛。

美丽异常,表情却分外冰冷。

是研究所的所长。

她正站在棺材一侧,俯身,透过玻璃观察着你。

过了会儿,你听到她作出判断:

“已经彻底没救了。”

她身旁的研究员也点点头:

“嗯,他的思维和理智已经要彻底崩溃了,就算我们不做什么,他估计也坚持不了多久。”

“那就把他销毁掉吧,跟之前的试验品一样。”

“是。”

所长离开了。

你看到研究员们似乎开始按照她临走前留下的命令忙碌起来。

这些你昔日的同事——你曾与他们一起工作,朝夕相伴——如今他们却变得如此陌生。

他们像是听不见你的求救,他们只是有条不紊地完成所长布置的任务。

直到那位曾站在所长身旁的研究员忽然叫停他们:

“等等。”

所有研究员都一并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向他投来疑惑的视线。

而他则一脸严肃地说:

“接到最新命令:暂时终止对五号试验品的销毁,改为尝试将其注入到零号样本体内。”

你愣住了。

作为生命科学科室的一员,你很清楚这命令意味着什么。

零号样本,那是你们偶然间捕获到的,一个陷入了假死状态的,似乎并不存在任何意识,但是却极为特殊的,某种生命的胚胎。

而你的实验,你的目标,就是让零号样本“活”过来——

通过给它注入一个独立的意识。

只要完成这目标,你们说不定就可以顺利地掌握零号样本所拥有的力量。

你所负责的环节,是想办法将意识植入零号样本之中,至于该从哪儿寻找合适的意识,研究所会想办法。

本来该是这样的。

本来,所长前不久刚告诉你,他们已经找到了合适的意识用以实验。

所以那个意识,原来就是我吗?

你忽然醒悟了过来。

与此同时,更多你理应早就该注意到的怪异之处逐渐从你脑海中浮现出来——

为什么所长会让你这个毫无背景,履历平平的普通研究员来负责这样重要的项目;为什么你完全想不起你的过去,就好像那是一片彻彻底底的空白;为什么你时常会在工作时没有任何征兆地昏迷过去,就像宕机的计算机。

钱塘江上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你突然意识到,你的一切或许都是由别人捏造出来的,你或许……

或许是个人造的“意识”。

你跟所长讨论过的,自然成长起来的人类灵魂难以被注入到零号样本中,因为那具样本在时刻排斥外来的一切事物,尤其是自我认知强烈且又复杂的灵魂,操作不当的话甚至会诱发严重的排异反应。

所以最好人造出一个简单的灵魂,再让他与样本朝夕相处,使之被样本影响,同化,这样的话,说不定他就能被样本接受。

而你符合所有条件。

你足够简单,简单到人生除了研究零号样本以外就一无所有,你也的确和样本朝夕相处了很长时间,乃至于会像现在这样对样本产生了莫名的亲切感。

时机已然成熟。

最终的实验理应该开始了。

“嗡——”

你听到“棺材”,你听到这具由你亲手制造的“注射器”发出了轻细的鸣响声。

你知道,这标志着它正在启动。

不久后,它就将把你的意识,你的灵魂一并注入到培育仓里的零号样本体内。

你并不知道这场实验能否成功。

你只是忽然想起一件事:

最初,接手这个项目时,你甚至向所长提议过,你自愿把自己当做实验素材,尝试进行灵魂注入实验。

不知为何,那时所长拒绝了你。

可现在,你还是得偿所愿了,用你完全没有想到的方式。

很奇怪,你居然一点也不觉得难过,更不愤怒,你只是平静地躺在那口“棺材”里,等待着实验的开始,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直到你透过玻璃,看到距离你最近的研究员头顶似乎无声无息长出了什么东西——

一枚新芽。

他什么都没察觉。

而你却不知不觉地翘起了嘴角。

因为你看到,不只是他,还有其他研究员——

他们正在发芽,他们……

正在慢慢变成你的同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