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恒和洛昇平两人施礼后,把和乐翁送到洛府正门处。
屋外雷声阵阵,大雨瓢泼。洛府门前灯笼高悬,给这几乎不见五指的黑暗小巷提供唯一昏聩的光亮。
“请回吧,我这就去也。”
和乐翁右手掐了个仙决,一步踏出,漫天雨水自他周身滚落,并不沾湿片角衣物。
他往巷口紧走了两步,身影逐渐模糊,很快就融入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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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自瓦沿滴落,被这深邃的黑暗渲染得有如墨汁。
洛昇平望着这和乐翁离去的背影,淡淡开口道:
“老爹,我洛家就要大祸临头了。”
洛恒诧异地看向他这个儿子:
“昇平……”
他绝少从洛昇平眼睛里看到这般的神色。
忧虑。
黯然。
洛昇平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昏黄的烛光照出一道灰蒙蒙的白雾:
“我们进去再说。”
洛家正厅内。
洛恒、洛母坐于主位,洛家三子落于旁侧。在正房门楣上,一纸九品绝音符闪烁着亮白色的光芒。
这是从孙合居所内搜罗出来的符箓,张贴于墙壁、门上或任何地方,再注入真元,可以阻隔炼气修士的窥听。
“……事情经过便是如此。”
洛昇平口吻平静,娓娓道来,没有掺杂一分多余的情绪,但不知为何,屋中每人都有风雨欲来之感。
洛谦成乃最先体悟之人,他慢条斯理地道:
“为何四大家皆是四甲袭明世家……”
“这镡城天高皇帝远,谁敢与四大家做对?他们堂而皇之地霸占三甲元亨世家的资源,却只用尽到四甲袭明的义务,当真是好算计。”
洛昇平点头道:
“筑基修士,来无影去无踪。这些世家氏族听到风声后,把筑基修士往外一派,或是隐匿修为,朝廷也无可奈何。远不如袭明世家认定那般直接。”
洛谦成冷笑连声:
“和乐翁此番,也算是借我洛家,敲打敲打这四大家。”
“分配于我洛家产业,说得好听。”
“镡城内的灵石产业,必已划分干净。那灵石产业从何而来?无疑是得从其他家族身上割肉了。割谁的肉,就有不同的说法……”
洛恒心底咯噔一下,心底涌上不详的预感。直到此时,他方明白洛昇平在担忧什么。
这和乐翁只说晋升世家能得到的好处,绝口不提在镡城这繁复境况下,晋升世家的真正危机。
所谓分配产业,必是由天枢府出面,迫使其他家族割让而来。
其他一些炼气世家也就罢了,洛家及时上门拜会,约定如数奉还,不至于一线生机也无。
但是四大家不同。
他们震慑镡城几十载,只有他们割别人的肉,何人何时敢放他们的血?
如若这和乐翁打定主意要让四大家来割让灵石产业,他们必将还以雷霆手段,如此这番,他洛家绝难保全!
洛恒已不敢再细想下去。
他只觉呼吸难受,胸腔压抑,透不过气来。恍惚了一阵子后,眼中白茫茫一片,看什么都是重影。
洛恒缓了一会,定下神来,又听得洛谦成继续道:
“这煊元门这般行事,不知道对它们宗门有什么好处。”
洛昇平道:
“煊元门收取灵石赋税送往朝廷,想来这笔税款煊元门会分得部分。镡城越乱,煊元门能榨取的好处便越多。”
“和乐翁作为主管镡城的人物,这林林总总必经他手,他能吃到手的自然也会更多。”
这前因后果已是极清楚了,几人都不再说话。
洛恒呼吸越来越急促,额上的细密冷汗蹭出了一层,连后背也被这汗水浸湿。
一旁的洛母用力握住他手,关切地看向他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洛恒无力地靠在座椅后背上,心中默默想道:
“我洛家刚刚登临仙门,这便要亡了吗?”
窗外闪电划过,刺破黑暗。
“咔嚓”一道惊雷震耳欲聋。
洛谦成抽了口大烟,吐出一口烟圈,缓缓道:
“是否可以分散逃出,离开镡城。”
洛昇平摇摇头道:
“听那和乐翁所说,明天便是四大家的堂议。连夜出逃,除非躲入深山老林,不然在官道上,说不定会有追兵杀来。”
“更何况,夕儿还在煊元门内,他该怎么办。”
洛谦成没有回话,屋内烟雾缭绕,烟袋上的光点忽明忽暗。
洛昇平手掌轻轻拍打扶手,良久后,他终于开口,嗓音略显嘶哑:
“方今之计,我洛家只有以进为退。”
屋内所有人都齐齐看向他。
洛昇平平静说道:
“老爹,我家现有多少银钱?”
“账上还有数百两的白银,”洛恒让自己稍微坐直了身子,“如果需要更多,我可以咬牙再借过来四、五千两。”
洛昇平摇了摇头:
“远未够。”
“老爹,我要白银五万两。”
“你不管是抵押地契也好,房产也罢,不管是用何种方法,你用最快的速度,帮我弄来五万两白银。”
“二哥,老爹这边有难处的话,你使法子把这五万两凑齐。”
洛青阳此时正端坐在椅上静静修炼,从始至终面不改色。
听到洛昇平找他,他轻轻点头。
还不待洛恒从这笔惊天数额中缓过来,洛昇平马上又说:
“大哥,你即刻为明夕修书一封,详述我家当下景况,让他寻求有无愿祝我洛家一臂之力者,我洛家不惜任何代价,同时让他自己万万小心。”
“二哥,你马上去找瞿三,用最快速的办法找到周家的门路,不要在乎银钱花多花少。”
洛昇平声音生冷:
“他既在这镡城内,门闭得再紧,总也有条缝。”
“爹娘,哥,你们各自去吧。”
洛昇平摆了摆手说道。
他们三人点了点头,均是依言各自离去,只余洛昇平仍然留在厅内。
最后走出厅堂的洛母欲把房门关上,实在放心不下,又拉开了条缝隙,最后看了一眼洛昇平。
透过门缝可看到,昏暗的烛光下,洛昇平仍然端坐在梨木椅上。
他双目低垂,右手轻轻拍打着扶手,墙面上印出的阴影也随着他动作在不住的晃动。
“爷们说的这些话没一句能懂的。”
洛母轻叹一声。
“仙缘既如此艰难,不要它,做个富家翁是否会更好?”
洛母摇摇头关上门,离开了正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