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来自百姓的风暴(三)

西市,今日商铺开得格外早,可是商贾们无心经营。

在开市鼓响的那一刻,掀开门板就窜了出去,要么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交头接耳。要么走家串户,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李大郎他可是......”

“听说了”

“没想到呢”

“是呀,谁能想到。”

“我早该想到的,那气度,那容貌,简直羞杀满长安的女子。那句话怎么说的呢,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除了皇家,谁人能生得出来这样的人物。”

“可惜了......”

“唉,是可惜”

“咱们这些朝廷鄙视的低贱商贾,多少年了,往日哪能接触到这样的贵人呢”

“是呀,想不到呢。”

“更难得的是,他做得那些事,可不像是高高在上的贵人们会干的事”

“是呀,三年了,认识他三年了,竟对他做的事一无所知。”

“只是可惜。”

“是可惜了”

“你们说......上面......是怎么想的,再触犯法令,也是自己的亲孙子,怎么就忍心投进了大牢。”

“嘘,莫论君上”

“好吧,我只是......有些不平”

“谁人能平呢”

“以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吧”

......

就此沉默下去。

“掌柜的,上一盘肥鸡,一碗饭。知道你不舍得给菜蔬,那便多些鸡,多些饭,记住要摆好看一些,洒家就是冲这个来的。不好看可不给铜钱。”一位客人走进饭肆便叫喊,说着哈哈大笑道:“盘变大,量变少,空的地方放根草;抹点酱,撒点渣,一盘卖人八百八。洒家可听说了,今日专门来见识见识。”

马掌柜提着一壶酒,低声道:“不好意思贵客,今日不做生意,老马只想喝酒。”

“嘿,大白日的喝什么酒啊?”客人诧异。

“祭奠一位故人,老马悔恨自己往日过于吝啬,认识三年了却不曾请他尝过一次酒......以后再也见不到了,老马今日便请他喝一顿酒。”

客人往里瞧去,果然摆着一桌子酒菜,两幅碗筷。见刘掌柜意志消沉,他好心道:“可要洒家陪你喝?洒家以故事为你佐酒。”

“不用了,你不是他。”马掌柜摇头:“我拿自己的伤心下酒便可。”

“好吧,掌柜的节哀。”客人遥遥拱手,离去。

心中却是遗憾,可惜了。

听说西市有一位吝啬商贾,惯做缺斤短两事,本想先让他上一盘“八百八”拿他个罪证。

然后再来上十斤精肉,切作臊子,不要见半点肥的在上面;再要十斤都是肥的,不要见些精的在上面,也要切做臊子;再要十斤寸金软骨,也要细细地剁做臊子,不要见些肉在上面。

激他发怒,自己发作,好好教训一番。

没想到今日一见,突地改了性。

不免啧啧称奇,那是什么一位故人,竟让抠门的马掌柜不抠门了,真是奇也怪哉。

“嘿,吃了你娘的熊心豹子胆,敢揩三娘的油。”牛三娘一巴掌扇在客人脸上。

“你怎打人?”客人捂脸,满是不可思议,往日比这过分都没事,今日还没碰到就挨了一巴掌。

“打你怎的?”牛三娘掐腰挺肚。

“你吃了兽药了,今日这般疯?”客人被胖大的牛三娘逼到角落处,一连被掏了好几把,可谓把往日揩的油全还回去了。

客人羞愤欲绝,感觉没脸见人了,捂着脸羞愤的跑了。

“唉,可惜不是李大郎,三年了,也没能掏上一把,以后怕是再也没机会了。”牛三娘沮丧不已,以后再也没机会用自己高高的胸脯顶着李大郎,看他羞涩的左右找路奔逃的样子了。

也再听不到李大郎说生意经了。

其实,她不是想听什么生意经,她只是想看李大郎谈话时神采飞扬的样子。

“你瞎了眼不成,踩老娘的脚?”

“对,对不起娘子,我这就给你擦干净。”

“你瞎了眼不成,从老娘面前过?”

“对,对不起娘子,我这就走。”

“你瞎了眼不成,躲老娘那么远干什么?”

“我......我又怎么了?”

“难道,你就没错吗?”

“我......有错。”

“唉”

“唉”

两人同时叹气。

这是王家娘子粮铺内的场景。

矮小的男人垂头丧气,以后再也没人替自己说话,劝自家娘子不要老是殴打自己了。那句“吾夫虽傻,但忠如犬马”娘子怎么就不懂呢。

希望她有一天会懂,不再打自己了。

年轻的王娘子无心打扮,就像被抽掉了全身骨头,慵慵懒懒的发呆。以后再也听不到“好汉从来不打妻,好狗从来不咬鸡”了,没人再为她撑腰了,她以后要被男人欺负死了。

吴铁匠铺。

“阿爷,你听说了吗?”矮矮壮壮黑黑粗粗的吴三郎犹豫着问道。

“听说了甚?”吴铁匠专心敲锤。

“就是......李大郎的事。”吴三郎抬起头来。

“听说了又能干甚?”吴铁匠依然道,瞥了儿子一眼:“听说了也不影响你打铁。李大郎说得好啊,只见贼吃肉,不见贼挨打,你看这不就挨打啦。”

吴三郎低下头去,半天没吭声。

“李大郎还说的好啊。能吃苦是福,儿啊,加把劲,你把三代的苦吃了,你孩子以后就有好日子了。”

吴三郎不忿道:“李大郎还说了,打铁不惜炭,养儿不惜饭,不能亏了孩子。咋不见你给我吃肉?”

“李大郎还说了,只要能吃苦,就有吃不完的苦。”吴三郎越说越气,彷佛能看到自己的后半辈子。

说完,一丢锤子,闷头就走。

“你干甚去?”吴铁匠被突突懵逼了。

“我干甚去!”吴三郎头也不回。

“猪叔,小娘在吗?”吴三郎小心翼翼问道,有些不敢看一身横肉的猪屠。

猪屠向里瞥了一眼,没理他,看得出来情绪有些不对劲。

“猪叔,我去里面看看小娘。”吴三郎规规矩矩道,踮着脚走进了内院。

“噗嗤”一进内院,就见猪小娘手握屠刀,一刀一个捅进羊的脖子里,鲜血喷了一地。

“小娘啊,血。”有猪屠招的弟子,见血都洒在外面了,小心提醒了一句。

猪小娘回头,眼睛瞪过来,吓得那人当即不敢说话了。

猪小娘提着刀走到几人面前,几个师兄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猪小娘面无表情将几人身边的羊全都宰了,将刀扔在地上。进屋片刻,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提着一包牛肉走了出去。

吴三郎忙缩成一团,希望猪小娘没有看见自己。

猪小娘从身边走过去,果然没看见自己,吴三郎不由松口气。

又踮着脚退了出去。

“你干什么去?”猪屠皱眉道。

猪小娘不答,出了门。

“李大郎已经走了,豆腐坊已经没人了。”

“女儿啊,阿爷知道你眼光好,是阿爷眼拙了,没看出他的身份,可是......咱配不上人家啊。”

身后传来猪屠愁肠百转的声音。

猪小娘置之不理,身影很快消失在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