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侠们都是些没皮没脸，打蛇随棍上之辈，有些时候真不能心软。马叔在旁苦劝。
李象沉默了一瞬，他如何不知这些。
社首与哥哥含义截然不同。
单纯是社首，以利驱动，他能毫不顾忌的发号施令，御下再严也没人敢抱怨，只要不违社规。
但成了哥哥，确实是亲近了，能更多的收获手下好感，获得更多拥戴，但也多了一丝掣肘。
再以利驱动就不成了，不知不觉就会演变成以情驱动。
这不是人所能控制的，会不受控制的自行朝着这方面演化。
为什么？
因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只要交往，就会越来越熟悉，距离越来越近啊。
游侠们哥哥哥哥叫的多了，有一天游侠们会真的相信的，李象怕自己也信了。
若是关张，他也就认了。
可是这是大唐的游侠，风骨大义不存，只剩好勇斗狠。
对游侠们是利好，对他就是弊大过利了。
一旦游侠犯错，他还能铁面无私吗？
孔夫子有句话说得好，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他若是稍有放松，一个本来很纯粹的公司性质的侠社，一切行为以社规为导向，以他命令为令是从。
很可能瞬间变色，变成帮会性质的梁山乌合之众。
但马叔不知，有些时候民意不可违，大势不可违。
当所有人意见一致，汇合起来，就成了民意。
而民意一股脑涌来，就成了大势。
他若是皇帝，天下才是大势。
但现在他只是社首，游侠们就是他的大势。
就在刚刚，他面对的就是这股民意，大势初显威力。
他担心自己不同意，侠社在变色以前，率先分崩离析，离心离德。
其他游侠散便散了，他不心疼。
但五名上舍，可是他三年来精心收拢的。
他是真怕三年之功，一朝散尽。
哪怕他还不是上位者，但这一刻，李象是真的感受到了上位者有时候也要被大势所裹挟，向现实屈服。
难怪连开国之君去除功臣都这么难，刘秀赵匡胤会妥协。
也难怪李世民对他的六谏，一谏不纳，或许李世民这个上位者，考虑的是天下大势吧。
“恭喜社首，百人敌再添一人。”荆轲面上笑嘻嘻，拱手祝贺。
李象瞥了他一眼，知道他看出了自己心思，所以才只提百人敌，这些真正让自己高兴的。
不光是荆轲，有心人只要用心观察李象，隐约也能猜到他不是愿被外物裹挟之人。游侠们这声“哥哥”恐怕要白叫了。
“同喜，上舍再添一人，你也多了一名兄弟。”李象同样笑道。
荆轲或许了解他三分，但李象却胜过他七分，论察言观色的功力，李象自诩远胜于他。
荆轲此人表面不显，实则心高气傲，这声“兄弟”他未必肯认。
就连李象这个社首，他也未必真心认可。
可以理解，毕竟他以利驱人，他人同样会以利择人。
但李象不在乎这些，忠心太昂贵，难以奢求，能为我所用就好。
李世民都不能让侯君集李安俨完全臣服，何况他李象，何德何能让所有人臣服。
果然，荆轲一滞，淡淡一笑，并不接话。
李象环视一圈。
游侠们已经喝得东倒西歪，就连石敢当也在苟盗有意灌酒之下，醉眼朦胧，开始被苟盗套话。
李象能看在石敢当一身本事，以社首的身份帮他免了保举的入社条件，将他直接选入上舍。
但能不能待下去，还要看他能不能通过检举这项考验。
马叔与马婶二人已经自动装门板，打算关门了。
他们不想让游侠们跑出去撒酒疯，给李象惹麻烦。
李象正打算收回目光，一只手突然从外面伸进来，扣住了门板，吓了马叔一大跳。
“请问，可还收人？”微弱的声音传来。
李象走出门去，看到了那只手的主人。
极高，恐有六尺五寸，但又极瘦，简直瘦成了一根麻杆，以致两侧脸颊向内深深凹陷进去，眼窝深凹。
若是晚上，怕不是被人认成干尸。
就是现在，站在李象面前，他都怕对方被一阵风刮跑。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李象打量了对方一眼，不像游侠儿，浑身未配刀剑。
游侠儿哪里有不带兵器的。
且一身短褐，裤腿挽在膝盖之上，小腿上满是泥点，好似刚下田归来的农夫。
“坤鸣。”李象一时有些恍惚。
以致对自己的眼光都产生了怀疑，只因对方太真实了，他一时摸不清对方来此意图。只好喊来坤鸣，让他辨认一下。
坤鸣从不饮酒，未曾喝醉，站在李象身后。
上上下下打量对方一眼，对李象点了下头，不见他嘴巴动，一丝微弱声音已传到李象耳朵里。
“确实是刚下完田。”
论阅历，这些人中所有人都比不过坤鸣。
因此听到这声回答，李象便信了。
但仍是有些不可思议，一个刚下完田的农夫，竟跑来他这侠社，问招不招人。
出于谨慎，李象小声问道：“能否看出是不是游侠，有没有武技在身？”
“没有”坤鸣微微摇头。
“......”李象沉默了。
他在想侠社名声如今竟已从游侠儿口中传得这么广了，以致连农夫都听到了？
瘦削青年四处转动眼睛，面上有一丝疑惑，他明明听到了声音，可是却没发现有人开口说话。
“你知道这是哪里？”李象问道。
对方摇头。
“这都不知，为何来这里？”李象再次问道。
“听人说在招人。”瘦削青年说道。
“然后呢？”李象被对方弄得一愣。
“我想进来”
“进来之后呢”
“填饱肚子”
“......”李象嘴角抽搐，你倒是真老实。
但还是摇头：“这里不收农夫。”
瘦削青年沉默了下，李象觉得对方有些失落，但又怀疑自己看错了。
因为对方脸颊消瘦到以致做不出表情。
瘦削青年转身离开。
坤鸣突然嘴唇微动。
李象目光投向瘦削青年的小腿。
“等等”李象喊住瘦削青年，问道：“你可有名号？”
“别人都叫我小铁杖。”瘦削青年迟疑了下，说道。
不知是信心不足，还是饿的太久没什么力气，话说的微不可闻。
但李象还是听到了。
“小铁杖？”李象皱眉沉思，好像哪里听说个这个名字。
“哥哥，是麦铁杖。”坤鸣一道声音传入耳中。
“你善奔？”李象终于回过神来，惊讶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