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玛维·影歌（二）

楚子涵不敢轻举妄动，她在一无所知的状态下却感觉到了恢弘的命运。

在各个角度都留下了照片后，她取出小刀，小心翼翼地割下那些事件纸片，像是要从父亲身上接过他的担子。

一个多月未打扫的地板上积了灰尘，她甚至就连这些灰尘都不忍心破坏，所以一直是踮着脚走路，像一个刚学舞蹈的新生。

窗外天空已经暗蓝，落日是微微的紫色。楚子涵这才发现这扇唯一的窗视野极好，能一直看到天边。从这里回家需要两个小时的车程，按她平时的乖孩子人设现在该回家了。

可是她很想在这间屋子里多待一会儿，如此就能拥抱旧时光。

滨海水乡，刚经历雨泽时节，木地板因为保养不当而腐朽发黑，踮着脚踩在上面咯吱作响，靠近洗手台的部分，天花板受潮更严重，萎缩的木板间露出缝隙，黑暗如斯。

小的时候，楚子涵总害怕这样的缝隙里藏有鬼魂或怪虫，又嫌弃防虫除湿的樟脑丸难闻。楚天骄就模仿《哆啦A梦》里大雄家的装设，在地板上铺着大面积的地铺，还买来拼图似的地板垫。

于是一家人彻底告别了拖鞋，特别是小楚子涵，一回到家就赤着脚乱滚。当时的她还扎小辫，一天下来，头发跟毛疯一样，被这糙汉按住重新梳头，怎么梳也梳不开，小木头梳子揪得她吱哇乱叫，楚天骄就只能用梳子蘸着水，一点一点通，还吓唬她说，老是蘸水梳头，以后会变成黄毛丫头。

楚子涵不想变成黄毛丫头，后来也就不敢要求蘸水，每次都眼泪汪汪地忍着疼。楚天骄自知闯了祸，连忙换个说法说蘸热水就不会了，结果梳着梳着就给女儿梳出来一撮呆毛。

“都怪你，我上到初中才把头发压下去。”楚子涵轻声说。

楚天骄是个未雨绸缪的人，自楚子涵在小巷里被袭击之后，就鬼鬼祟祟地偷教了女儿一招半式，唯恐女儿在学校受欺负了。他本来觉得以女儿清冷的性子，应付学生之间的小打小闹绰绰有余，未曾想楚子涵贼喜欢冷脸管闲事，凡是有人被欺负了都要去打抱不平……

小学的楚子涵已经开始早熟了，早熟到中二提前来。而中二少女可做不到他嘴里的“藏技于身”，即使只摸到一点皮毛，也忍不住想像小鸟抖毛一样炫耀。又惹祸了的楚天骄赶紧止住，于是造就了她的“学艺不精”。

“都怪你，”她站在洗相片的水池前，声音极尽轻柔，仿佛是害怕惊扰了某人的灵魂，“少年宫的剑道课，教得一点都不好，我差点又让人欺负了。”

水池旁就是楚天骄的工作台，工作台前是一块软木板，木板上用图钉钉满了照片。

楚子涵一眼就认出这些照片全都是盗摄的，因为高中后她自己也经常被偷拍，自己的“写真”见得多了也就变敏锐了。

不过楚天骄的拍摄水平还是比学生党高出不少的。拍摄位置多变……在游乐园，在商场，在餐馆，隔着草丛，隔着玻璃，隔着雨幕……都拍出了写真的质感，照片中的人物无一例外都是苏小妍和楚子涵。

唯一的问题就是照片上的苏小妍千变万化，风情万里，而楚子涵自始至终挎着一张小猫批脸。

“都怪你，把我拍得那么不高兴，所以我才总不高兴。”

照片的边角用红笔标记着拍摄日期，还有肉麻的情话——情话是楚子涵猜测的，因为写完后又用红笔划掉了，可能是执笔人害怕自己后悔吧。

她顺着拍摄的时间一张张往下看，看着苏小妍的发型长长短短的变化，看着自己的呆毛逐渐伏下，然后长发及腰。

直到最后一张照片只剩下楚子涵一个人，是入学典礼时站在台上演讲，因为眉目一直低垂，所以没发现父亲当初其实来了。

照片边缘同样有字，且还没来及划掉——“不是不留恋生活，但适合我这种疯子的归宿，也只有战场了罢。”

一件积灰已久的毛衣挂在落日余晖处，是苏小妍织的，她这种毛头孩子性格的女人愿意冒着手指头长针眼的风险织毛衣，足以见得当初陷入了怎样的热恋。

楚子涵绷直小腿，缓缓拥抱那全是灰尘味道的毛衣，把额头埋在领口的位置，好像那个有着宽阔臂膀的男人还站在那里，环抱住她，跟她额头相抵。

“我骗你的，我不怪你。”

……

楚子涵弯腰，捡起地上的残片，轻轻阖到小楼破烂的红木大门上，就跟小时候玩的积木一样。

才刚过傍晚，约莫是有点阴天，破败的荒原里，鸦雀低飞，湿润的泥土气息从地面反出来，沉睡的亡者注视着往来的生人。

“早知道，我该带一束百合花过来。”楚子涵转身，“你说对吗？夏弥。”

“如果我说我只是顺路过来看看，学姐你会信么？”

夏弥还是巧笑倩兮的模样，她与楚子涵对视，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叹了一口气。

她掀起长裙，露出一双曼妙的腿来，笔直修长，完美无瑕，比芭蕾舞者还精绝的双腿，只是从脚踝以下的位置生出了狰狞的鳞片。

“按着这个路线顺下去，学妹你应该是想潜逃北朝鲜，”楚子涵像是拂拭头发，回身时，双眼灼烧出璀璨的焰火，“龙也会逃吗？”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夏弥苦笑，“学姐，放下你手里的箱子，往后退。”

楚子涵手里拎着一个沉重的铝合金箱子，箱子上有半朽世界树的徽记。

除了红线串联的龙族历史，这是她在房间里找到的最有价值的东西，但是她打不开——楚天骄在身死那一天都不希望女儿参与进来，所以所有危险的东西他都不愿意让女儿接触。屠龙就是为了保护别人，要保护的人死了那不就本末倒置了么？

“你的名字？”

领域内的火元素在急剧消耗。

“我们不是朋友了么？”夏弥低声说。她看着楚子涵，任谁都能看出她眼睛里的难过。

……

我们的历史被龙族篡改过，我是楚天骄，是执行局本部专员，编号是S435XXXXX，若我从世界上消失且这封信偶然被您看到，请不要把这当做恶作剧，是谁都好，请传播出去——龙族拥有篡改历史的力量。

“别用那种表情来耍弄我，我们，是敌人。”

“所以我才讨厌一切圆的东西，生生死死，没完没了。”

此时，这个秋天第一片银杏落叶飘了过来，它来得比往年早了许多，金黄色的落叶，被吸干了所有水分。

这似乎意味着，一个残酷的季节很快就要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