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冤家路窄

当初若是欣然接受,也不至于惹怒了夫人,将她嫁给这么个疯子。况且温府给试婚丫鬟开出的条件也十分丰厚,不仅赏银一百两,若能活下命来,还能进定国侯府做个侍妾。对于她们这种贱籍女子,已算得上是极重的报酬了。

但她为了照顾病重的母亲,拒绝了。

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些疯子为了这件事,竟然将她活生生推入火坑。

三岁上爹被大水冲走了,娘也病死了,自己又所嫁非人,这辈子还有什么指望?

是了,她早就没有了指望。

那日,寸心绝望地站起身,迎着狂风暴雨般落下的鞭子一步步走向烂醉的林阿三。她眼里肆虐着最后的疯狂,一侧唇角微勾,诡异地笑了笑,仿佛感觉不到一丝疼。

下一瞬,她右手迅速从桌上抓起挑灯花的破剪子,朝林阿三颈侧猛地扎了下去。

如今青天白日地撞见早该死透了的林阿三,寸心吓的魂儿都要没了,尖叫一声:“鬼啊!”

林阿三越走越近,寸心的双脚却忽然像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似的,动弹不得。等林阿三离她只有五尺远时,她吓得双腿一软,踉跄着退了几步。这时就见林阿三突然高高举起马鞭狠狠地往前一抽。寸心顿时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习惯性地后退着蹲下身子蜷缩起来。

等待许久,却没有熟悉的痛意传来,她悄悄睁开眼,只见林阿三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笑着站在自己面前,像极了两人刚成婚时的模样。谁知道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男人,婚后没几个月,就像魔鬼一般,变着法子地往死里折磨她。寸心此刻再见他这样的笑容,整个人仿佛被一条巨大的蟒蛇拖入了冷水之中,冰寒刺骨,紧紧地缠在她颈间,让她喘不上气来。

她惊恐地咬紧嘴唇,连连摇头,仿佛在喊道,不要来找我,不要来找我。

林阿三有事在身,见她没什么大碍,只是举止有些奇怪,便道:“没事就好,姑娘早些回去吧。”说着就匆匆走了。

没有预料中的厉鬼索命,一切如此平静,也让神经紧绷的寸心一下子往后瘫坐下去。

“你这姑娘这么回事?老朽一副老骨头都要被你给撞散架咯。”

寸心无暇顾及其他,屏息敛声地望着林阿三扬长而去的背影,有些怔忪,直到那魔鬼般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这才深深地松了口气。

“站住。”

正当她起身要走时,忽然有人用一根挂着幡的竹竿挡住了寸心的去路。她循着竹竿望去,只见一个须发全白的老人就坐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她。

“撞了人,就这么一走了之了?”

寸心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方才似乎听到有人叫唤。只不过当时她全部心神都在林阿三身上,倒把这茬给忘了

她连声道歉,小心将老人扶起。

这老人家身着蓝色道袍,手撑一根竹竿,竿上一块幡,上书“铁口直断”四个字。寸心见他慈眉善目,道骨仙风,颇有几分仙人之姿。

“姑娘,看在你孺子可教的份上,贫道送你一褂。”他捋了捋胡须,继续道,“你本是福运当头之命,只不知为何忽然煞星当头,只怕要倒大霉啊。”

煞星?

寸心心想,这林阿三不会厉鬼化煞了吧?听说煞比鬼更可怕啊。

她怕自己杀人之事被人发现,又怕那不知是人是鬼的林阿三再来寻她麻烦。听老道这么一说,她眉头一跳,急忙问:“老人家,可有破解之法?”

那老道沉吟半晌,道:“今日回去后,不论谁来问话,你都不可说个不字。依我所言,方可安然避过此劫。切记切记。”老人家说完这话,大笑一声走了。

此时,雄鸡嘹亮的啼鸣声起。

今日温府大夫人举办宴席,邀请了京中一些有头有脸的人家过府做客。想她原本也是大小姐房里的二等丫鬟,如今却落得个在院子里洒扫的粗使差事,心中忍不住一阵哀戚,抱着药包匆匆往温府跑去。

林阿三与寸心都是家奴。两人成婚后,府里就把马厩旁的一间破旧柴房辟给他俩住。那里阴暗潮湿,破败不堪。墙上几条裂缝,甚至能伸进一根手指。一到刮风下雨的季节,屋里就呼呼作响,雨声嘀嗒。屋子里始终充斥着一股马骚味,令人作呕。

这屋子就像她的亲事一样,让人绝望而窒息。

可她生而为奴,一辈子都在主人脚下匍匐,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此生还能有何指望?

她拼命跑回家,心里想着林阿三的尸首千万不要让人给发现了。活着的时候被他磋磨的不成人形,好不容易等他死了,她是决计不会给他陪葬的。

寸心一鼓作气地从街上跑回温府马厩,猛地推开自家房门,整个人顿时傻了眼。

屋里哪里还有林阿三的尸首?就连那张用两条长凳几块木板拼起来的床都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堆满一屋子的干草。

这……这怎么一夜之间成了柴房?

寸心心中惊惧,难道林阿三的尸首已叫府里人发现了?她被自己的想法一惊,猛地调转脚步往外逃去。谁知没跑多远就在转角处与人撞了个正着。

“哎哟,你这小蹄子作死了,这么晚了还没去小姐院里当值。别以为小姐看重你,眼睛就长到头顶上了。我呸!看你能蹦跶到什么时候!”

骂人的是温府厨房里的莲香婶,她的女儿叫莹心,原本与寸心一样是小姐身边的二等丫鬟。因为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同大夫人求了恩典,很快要出府嫁人。她离开后留下个空缺,自然要从她们这些二等丫鬟中提拔一个上去。

寸心一向为人本分,勤勤恳恳,人缘又好。而莹心惯会掐尖拔高,偷懒耍滑。小姐原本是想将寸心提成一等丫鬟。但莹心爷爷是温府管家,尽忠职守了一辈子,也该给他几分薄面。如此一来就让小姐左右为难了。

莹心得知此事,越发对寸心看不顺眼。母女同心,莲香婶自然也与她不大对付。

可这明明是两年多前的事了,怎么莲香婶现在还提这茬?当年正是因为一等丫鬟之事让两人有了龃龉。后来寸心拒绝试婚,被撵去做洒扫的粗使丫鬟。莹心则如愿做了小姐身边的一等丫鬟。过了一年更是凭着手段成了大少爷的宠妾。

寸心这会儿听莲香婶责问自己怎么还没去小姐院里当值,恍然如梦,那些遥远的过去,让她感觉有些不真实。

她闭上眼,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再睁眼,莲香婶鄙夷的神情依然生动。

她正满心疑惑之时,忽然听见一个女声道:“寸心,你让我好找。夫人正四处寻你呢,快与我一道过去。”来人正是大夫人身边的贴身大丫鬟朱环。

莲香婶她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想起今儿早上听说马厩小厮林阿三正四处托媒人想寻门亲的事,嘴里喃喃道:“林阿三,你的谢媒酒我喝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