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猩狼血誓

“父亲是说立鸭梨……啊,三弟为储君的事?”夜钦一愣。

夜涟浚沉默着,空气中仿佛突然升起了阵阵寒意,初秋的晚上,第一波寒霜已经降临了,白蒙蒙的薄雾给视野中的一切都蒙上一层白纱。

夜钦突然笑了起来,轻声说:“父亲担心我会加害三弟,为了权力?”

“我知道你待你那单纯的小弟弟是极好的,你从小处处护着他,生怕是有一点磕着了……我只是担心,我担心权力会浸染你的内心,我担心有一天你真的会向黎儿挥起屠刀,而烈朝再也经不起一次皇位政变了。”夜涟浚的语气轻缓了许多,朝野政变子嗣争王的字眼勾起他一些往事,而这种往事往往是带着刀光和鲜血。

“父亲,我知道,三代的朝野政变已经让大烈元气大伤,您曾经也深陷其中,但是政变会就此结束,我保证。”夜钦突然抬起头直视父亲,双目透出坚毅的神色。他比夜黎高上不少,但是在魁梧的父亲面前依然只是个孩子。

“往后,群狼再也不会自相残杀,我以夜氏猩狼之血起誓,夜钦余生定守家业,稳大局,绝不为权为利残害手足,如违此誓,血噬而亡。”

夜钦的声音不大,但是其中的几分决断和坚毅夜涟浚是听得清楚。

接着他就愣住了,血噬?他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

夜钦迅速从腰间抽出了一柄银灰色的短刀,这柄名为“狼牙”的弧形短刀跟夜氏最闻名的武器“夜渊”出于同源,它的尺寸不及夜渊一半,但是刀锋上凝聚的杀机不遑多让。夜渊的杀机仿佛全部收敛在剑体内,而狼牙则是完全相反,出鞘瞬间就有着隐约的猩红雾气在刀刃上跳动着,就像传说中“猩狼”扑杀猎物前的吐息。

刀尖掠过夜钦的食指,精准地留下一条红色的细线,夜钦变换双手,拇指将渗出的血珠挤出滴落到“狼牙”刀锷上,血珠落入狼头状的刀锷瞬间消于无形,一丝不易察觉的红色在刀锋明灭。

不过几次呼吸间,少年就和上古的凶器达成了契约,完成了夜氏最为残酷的“猩狼血誓”。

夜钦垂下了握刀的手,另一只手上却有鲜血在断断续续地滴落,那道细线般的伤口渗出的血多得有些异常。那柄弥漫着邪气的短刀仿佛在一瞬间抽走了夜钦全身的力气,他急促的喘着气,微白的脸上却始终挂着倔强的笑意。

“父亲,我知道你是想保护三弟……”夜钦顿了顿,透支的体力并不能支撑着他完整地说完,他不得不停下来大口喘着气。

“您当着贵胄们给了三弟储君的名号,他却再也不会回到朝野,您是在防着白氏。”

“白氏会将一部分调动所有暗中的利剑对准夜星楼深处,他们却不知道,他们要杀的人已经在千里之外。”

“猩狼血誓这种星阵,你的声音和你血管中苍狼的血唤醒了它,他能一瞬间吃掉你……”夜涟浚始终静静地站在那里,连语气也是如常的淡漠,仿佛只是在解释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你应该知道。”

可是这“血誓”并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夜涟浚也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种平静。有着浓密的短髯包裹着,夜钦无法看清父亲背着月光藏在阴影中的脸,他自然也注意不到那一闪而过的愕然,他也不会想到,有一天父亲眼里也会出现复杂的眼神。

夜涟浚能明显感受到疲惫这种感觉的频率越来越高,这是一种危险的征兆,沙场舔血的战士感到疲惫的时间只有两次,第一次是时光开始吞噬你的精力和意志,这意味着曾经勇武的英雄开始老去,而第二次是敌人的刀洞穿你的胸膛,这时候你再也无法撑起沉重的眼睑,你会在疲惫中咽下最后一口呼吸。

他不知道自己算不算英雄,在这个时代里你给史官送去一个名字加上一车银两,哪怕是屠戮天下的暴君,在他的笔下也能写出一个赤血丹心心系苍生的圣王。

世人只知道“箭矢”夜涟浚数十年如一日地保持着冷酷杀伐,仿佛那支利箭永远锋芒冷冽,永远能震慑敌人,但是他知道自己老了,算不上英雄迟暮,他也不想冠上英雄的名号,因为英雄这个词生而带着各种光明伟岸的属性,这些属性注定了往往注定了结局,伴奏着挽歌。

他的私心开始肆虐,他开始着手权力更迭的事了,儿子们跟权力的冲突也令他感到苦恼。

他将小儿子夜黎送上了背离朝野的道路,却给了他一个储君的虚名,这个虚名之后不知道有多少算眼睛在盯着,明面上有朝野上的诸侯大臣,也有隐匿在阴影中的诡谲目光。

烈王朝这潭死水已经平寂了很多年,而污浊在看不见的地方生长蔓延,夜涟浚抛下这样一颗巨石,谁也不知道湖面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但是那些蛰伏在水面下的影子们已经等得太久,这一天的风起云涌他们已经等得太久了。

他们会真正地出手,而且必然是密集的雷霆手段,目标正是风口中的“夜黎”,那个神秘的异瞳皇子。

这一场花宴夜涟浚高调把夜黎这个名字推到风口上,而这场暗流狂涌正是夜涟浚要的结果,阴影中射出的必杀之剑最终只能落在空气上,因为那异瞳的主人已经脱离了这场局,而且归期无期,或许很多无辜的人会变作冰冷的尸体,可是他们的枯骨之上会诞生一个全新的王朝。

比起夜黎的单纯,这个当年他裹在铁甲里从草原上带出来的孩子又显得太成熟了,一种让人忽略他真实年纪的成熟。

“父亲……有些不对!”夜钦猛然打了个寒噤,颤声说。

夜涟浚顿时神色一变,他从儿子的眼底看到了浓浓的惊恐。这种惊恐就是在数年前征讨北蛮时他也不曾见到过,哪怕那一天八百骑兵面临着敌人五万精锐的围堵。

“月亮好像没动过。”柔和的月光如轻纱拂过夜钦的脸庞,他却感觉到彻骨的恶寒。